彩虹那一头某处

彩虹那一头某处

彩虹那一头某处

七月底的巴黎,巴黎人都度假去了,连平时人山人海的VirginMegastore也有点冷清--游客大概没什么兴趣光顾,一百四十多法郎一张镭射唱片,比已经不算便宜的伦敦还贵。然而那年初次欧游,我倒顶喜欢进唱片店歇脚,尤其下@雨的时候。眼睛暂时不吃美术馆供应的冰淇淋,让耳朵坐坐沙发椅--试听真是一种穷极无聊的乐趣,套上耳机按一按掣,合心意的话三言两语马上成为知音,一言不合则可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跳到下一首。

时光都回来了,因为避着同样霏霏的夏雨,而且耳机传出来的是《彩虹那一头》(OvertheRainbow)。KeithJarrett的钢琴演绎,叮叮噔噔像清晨回家路上的脚步声,疲乏地提醒走路的人通宵跳舞的曼妙。歌词如影随形,音符摔也摔不掉:

彩虹那一头某处,高高在上,有一片我曾经在安眠曲听过的土地。彩虹那一头某处,天空蔚蓝,你敢梦的梦都会真的实现……

茱迪·嘉兰(JudyGarland)的首本名曲。我生得晚,先认识的是她的女儿丽莎·明妮莉,后来在三藩市,才渐渐懂得掏这口被同志誉为甘露的古井。改变历史的石墙起义发生在她葬礼的当晚,倒像太灵巧的笔写出来的电影情节,石破天惊为“一个时代的结束”填上过分炽烈的色彩。歌原本是《绿野仙踪》(TheWizardofOZ)寂寞小女孩的心声,一遍一遍唱着,演变为整个群族的情感投射,比生命还大,包容了所有人无奈的控诉:

彩虹那一头某处,蓝鸟飞翔。鸟飞过虹彩,为什么,那么噢为什么我不能?要是快乐的小蓝鸟能够飞越虹彩,为什么噢为什么我不能?

如果它不是同志国度的国歌,起码是由地下酒吧操往大街大巷时一首振奋人心的行进曲。而且,代表万众同心的彩虹旗,冥冥中是从歌里飘出来的罢……在门口窗口悬挂记号,既方便自己人辨认,也是光天化日下义无反顾的表态,政治意识当然无懈可击,我却觉得有点阴森:《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之类的童话故事,有教人惶惶不可终日的细节--黑夜里不知道谁在门户用粉笔划上标记,屋里人的命运系于这毫无把握的符号。我们其实都不是自己的主人。

我最早期的道德训育来自一本叫《儿童乐园》的刊物,不但表面的对和错成为日后反叛的靶心,底下暗涌的视野也神不知鬼不觉渗进生活方式。《绿野仙踪》大概不会没有在它的版面上打过照面,电影版本却直到二十多岁才看到。戏院是三藩市孖结街的Strand,专放映二轮影片,轮回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经典也偶尔重生。写到这里,理智的作者应该通情达理描述一下《绿野仙踪》的绰约,或者仙子着陆的这间戏院的脏和杂,或者陪同一齐目击非凡景象的伴侣……然而我的注意力被“孖结街”打散了。海外华侨的翻译往往令人吃惊,既生硬又缺乏美感,把Market译作“孖结”,就是其中佼佼者。至少以前这么想--真是“后生仔唔识世界”。孖结其实是不为外人道的永结同心罢?这首《彩虹那一头》越听越黯然……幸好雨也刚刚停歇,可以施施然放下耳机,把无礼的回忆锁在旋律里,若无其事继续逍遥。

九七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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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的你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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