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浦江畔的外乡人(4)
有一回我和母亲聊家常,她感伤地对我说:“我去上海之前,你太外婆接我去住了几天。老人家听说我要去上海之后,每天坐立不安,眼泪汪汪。我向你太外婆辞行,老人家就哭出来了。那几天,太外婆硬是要我不离她的左右,看着我,看着我,总是看不够,亲不够。每天,这里转转,那儿摸摸,不知怎样才好。
当我要离开她的时候,太外婆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兰底白花的布兜慢慢地打开,把装在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清给我看:‘葵英,这里是几样线,粗、细、兰、白都有;这里是几双鞋面布;这里是几样小菜,带着路上吃;这里是两块银洋,好好收着,日后你生了孩子在月子里用;这里是一包干净土,你到上海后,要是水土不服,拿一些煎碗水吃就好了。’
说着说着,太外婆又走开了,在箱子里翻了一会,拿出一个小布包,将包的布一层层解开,露出一个银镯子,哽咽着说:‘这是外婆嫁人时,娘家打发的,也给你吧。以后你见到这样东西会想起外婆的。’她老人家亲自将花布兜扎好交到我手里,忍不住又哭了:‘葵英,听说你姑@爷脾气丑,妹子,这都是命碰的。女孩儿是要吃点亏的,你忍着点,免得挨打。对公婆要孝顺,日子长了,他们知道你好,会疼你的。外婆七十岁的人了,你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回。要是久了,你回来也只能看到一堆黄土了。那时你到外婆坟上烧几包纸,磕几个头,就尽到你的孝心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老人家的膝前,紧紧抓获住她的腿伤心地大哭起来,祖孙俩都哭成了泪人......
就这样,我万般无奈地辞别了你太外婆。我一步一回头,走了好远,还看到她老人家靠着门框,拿着衣襟擦眼泪。两只小脚踮得高高地望着我,风吹着她的一头白发飘呀飘,她那瘦小的身影,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次是我和你太外婆的永别。”
太外婆去世时,母亲已去了上海,没有侍候招呼她几天,没有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没有为老人家送终,母亲留下了永远的心痛。
父亲和母亲结婚以后,头几个月还算可以,不久就渐渐变样了。父亲认为自己念了几年书,有文化,很了不起,嫌我母亲不识字,又说母亲不漂亮。其实,在我这个女儿的心目中,母亲还是长得挺秀气的。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瓜子脸,走路姿态轻盈洒脱,她的身体也是很健康的。无论从哪方面看,并不比父亲差。
父亲嫌弃母亲是毫无理由的,他不过是找各种借口发脾气欺负人,动不动就开口骂,给颜色看。吃饭时,将好菜往自己面前一摆,然后侧过去喊祖母:“妈,我们吃!”
母亲的厄运开始了,她一进王家的门便完全失去了自由和人格,过着近乎奴婢的屈辱生活。母亲的娘死得早,从小学会了自己料理一切,能吃苦耐劳,性格温和。嫁到王家后,她年纪虽小,全部家务都落在她的身上,从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