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浦江畔的外乡人(5)
每天,母亲要煮三餐饭,要洗一家人的衣服。冬纺纱,夏渍麻。后来,母亲又在家里租住的房屋周围开发了几块菜土,从此,更多了一份辛苦。母亲干得很起劲,施肥浇水,忙个不停。在大热天、干旱天,每天都要挑几十担菜水,往往是大汗淋漓。靠着母亲的辛勤劳作,家里各种蔬菜多得吃不完。按理,她完全应该受到好一点的对待,这方面,母亲从来没得到过。丈夫的粗暴不用讲,连婆婆也不投以怜惜的眼光。唯有公公同情她,看得起她,可是公公心里明白,他没有几句发言权。他很为难,做公公的如果站出来@为媳妇打一下抱不平,不通情达理的母子必然会说一些刺耳的话,老脸往哪儿藏?
说到祖母,她也是个苦命人。小时候,父死母嫁,将她送给一户张姓人家作养女。张家并没久留她,还只有九岁,给了我们王家作童养媳。婆媳命运相似,应同病相怜,可惜,母亲没这么幸运。
旧社会,民间有一条不成文的真理:“堂屋板凳轮流坐,轮到媳妇做家娘”。千百年来,妇女做媳妇时受尽了屈辱和苦难,有的还遭到了非人的折磨和虐待。她们认为,苦挣苦熬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就是自己的出头之日,可以抬起头来,伸直腰杆,说话也能高声了。她们将过去所受的一切,照样,甚至变本加厉,一古脑儿地倾泻到无辜的媳妇身上。她们觉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要不,还像什么婆婆呢?
凭良心讲,祖母不是一个狠心的婆婆,不打骂媳妇,也说不上虐待,只爱摆婆婆的架子。当年,物质生活很苦,在体力上她却很会享媳妇的福。媳妇进屋那年,祖母才四十出头,她不仅不愿再干家务,而且还要媳妇伺候。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冬天,人还没下床,先要把烤火的“烘笼”生好火放在旁边。稍不周到,面有怒色。
一次,母亲做针线,断了根针,祖母看见了,唠叨个没完,母亲难受,说了句:“这针是我爹买给我的,还有好几包......”母亲还未说完,这下好了,祖母火冒三丈:“咳!你还顶嘴!你这破日生的败家精!”那天晚上,母亲在自己屋里饮泣半夜。她惶惑了,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啊。
1921年,母亲过门两年了,她基本上适应了王家的生活。
父亲不满意当店员,他要到外面去闯世界。这样做很好,男子汉应该有点雄心壮志。祖父母心里不太赞同,不赞同也得放行,他们不敢在儿子面前多说半句话,免得挨骂。于是,身材高大、体格强健、二十一岁的父亲邀了几个年轻人,带着简单的行装,意气风发地第一次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踏上人生的征途。
我父亲走后,家里安静了许多。要不然,小小的屋子里总有点火药的味道。祖母挂念她的儿子,担心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担心他的坏脾气,跟人吵架要吃亏。正当祖母日夜悬念不安的时候,一天黄昏,我父亲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无精打采地出现在家门口。不必问他从哪里回来,这次外出肯定是失败了。可能是没找到什么差事吧,手里又无盘缠,一路饿着肚子回家的,要不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