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浦江畔的外乡人(9)
午后,祖父同那工人推着满满的一车货回来。待祖父休息片刻,吃过午饭,母亲将上午售出的货品和收进的钱,全部请祖父查对一遍。祖父看后满意地点头称赞:“很好,很好!你不声不响地学会了做生意。你虽还不会打算盘,数目却分文不差。以后,有空学会打算盘更好,你会成为我的一个好帮手的。”这时,祖母也在一旁插话:“倒看不出来,葵英还有几分聪明呢!”
这是母亲嫁到王家做媳妇,三年来第一次听到婆婆的称赞。这一天,母亲格外开心。
又过了些日子,母亲能在营业时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了。
母亲在体力上比得上一般的男子汉,她正是青春年少之时,不仅白天忙个不停,晚上也不愿早早歇息。她学着邻居大娘大嫂领些纱到家里来摇纺,挣几个钱做衣服,买鞋面布,因为家里货架上的布是不许动用的。
有一天,一位邻居当着祖父母称赞母亲:“侬家的新娘子真的乖乖叫......”(上海人@将结了婚尚未生育的女人还称新娘子,哪怕人家已是三、四十岁的妇女。)这样的媳妇,祖父自然喜欢,祖母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很满意的。
全家迁居上海之后,父亲回过几次。父亲对母亲仍然粗暴,看着母亲干轻活、细活、粗活、重活,日夜操劳,不但没有半点怜悯之情,反而把她当作一架无生命的机器,要她不停地运转。每当父亲在家的时候,母亲往往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更难做人。
论理,这样的媳妇,这样的妻子,已无可挑剔。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原先是嫌她没文化、不漂亮,如今又想出一条新的罪状:是一头光会吃不会生孩子的“坐楼猪”。
儿子恶狠狠地辱骂媳妇,为娘的也跟着说起闲话来,冷言冷语地伤人。说媳妇是吃空饭了,过门几年了连孩子也没生一个。这是什么话呀?这样勤快,把所有的家务事全包了,还说是吃空饭,讲得出口吗?
从此,母亲又陷入了苦闷、忧郁之中,常暗暗垂泪,独自悲伤。
不久,祖父姐姐的一家也迁来上海谋生。她也开了一家小店,与我们家只隔着一条铁路。姑奶奶与祖父一样慈祥善良,看到侄儿无端地怪罪侄媳,她极力为侄媳开脱:“不要这样把人看死嘛,她至今不过二十来岁,怎见得没孩子生?你们经常崽一嘴娘一嘴的,叫葵英怎么受得了?别人家的女儿也是人呀!她爹是信得亲家过,才路途遥远的让你带出来,你们要对得住她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