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酒王子

一、酒王子

今冬少雪。忽一夜雪花飘飞,漫天皆白。

雪后初晴的原野素裹银装,西路旁的树挂在寒风中点缀着四境肃杀,冰天寥落的洛阳城外,十里迎宾亭旁,一队华丽鸾驾刚至,远处就响起隆隆声响,一队劲骑踏起雪雾急奔而来,打头一面红色大旗迎风飘扬,旗上绣一黑色啸天狼。

鸾驾皮帘掀起,在宫女伺候下,一美丽宫装妃子手牵一两岁大小王子步下鸾驾,雪地上早有太监铺好厚毡,两旁司仪以龙风伞阻挡着呼啸寒风。

骑队渐近,百米开外降下黑狼旗,具下马步行迤俪而来;近前时,一浑身皮毡的虎狼壮汉轰然跪倒,口呼千岁施礼拜见。身后百十大汉也跪倒一地,具高呼:卓公主安好!

虎狼壮汉抬起头,去下披风,却是位豹目赤须、年可三旬、头领金冠的塞外王族;看那伫立在前的汉廷王妃,也是褐发碧睛肤白胜雪,眉眼间两人还有三分类似。

他们真是亲兄妹,壮汉名车宿铁,是塞外吐库族大汗;宫装妃子名车宿卓,为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卓王妃。

此时兄妹相见,碍与礼仪,卓王妃这时也不能搀扶,只能含泪接受叩拜。

礼毕车宿铁他依旧不起,方才说着:“哥哥请起,一路辛苦,吐库大汗请起。六王子,去把你舅舅搀起来。”

吐库大汗也是泪眼模糊,看酒王子踏雪来他身边,才抬头颤声道:“妹妹——卓娘娘一向可好?这两年可想死车宿铁了。他就是那被别个侮没的酒王子吗?”一把抱过正用大眼睛注视他的小王子。

卓王妃身后的礼部官员正要上前喝止,却见吐库大汗双眼一瞪,寒光四射;卓王妃挥手制止:“吐库大汗不是不敬,他也是国舅,也是大汗,对六王子殿下只有爱惜,不为失礼。”

吐库大汗混不在意,微一点头,身后上来两个衣着华丽的汉装侍臣,抛出十多只皮带子过去,只要是头带冠帽的官员人手一袋。那些官员掂量一下手里的皮袋,体积不大分量却颇重,都知道西域盛产黄金,这里面少说也有几十两,都放松下来,阿谀之词响成一片,再不管礼数不礼数了。

“车宿铁蛮莽粗陋,奉万岁之命来朝,礼数不到支出请多谅解。”吐库大汗车宿铁站起身,张开熊皮披风,把被京师众人称为酒王子的六王子裹进胸怀,边说边抱拳一圈。

看那些官员都接过自己的黄金,又一指身后的三架车马上的橡木捅:“卓王妃,那是你喜欢的葡萄美酒,都是月乌国孝敬的,前几次都是那些人不经心,听说送来的酒多酸苦变涩;这次,车宿铁亲自押运,还让月乌国王那老家伙仔细用密法封闭,再不会变味道,够你受用些时辰。如果这次再坏掉,回去就灭了他月乌国。”

卓王妃一身轻裘,双眼凝视着吐库大汗豪爽的面孔,渐渐湿润:“哥哥,我在这里什么都有,不需要你在操心送什么,皇上对我也很好。”

“你是草原的天鹅,来到这里本收委屈了,这点东西不在多少,全是族人的心意。”车宿铁眼眶也微红,说着转头看自己怀里的酒王子:“让我看看我那好外甥,你可知道,我如今也有四个孩子了,一个个牛犊般壮实。”

严寒中,酒王子躲在温暖的熊皮内,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车宿铁。

车宿铁看那乌黑的瞳仁有些失望,看到那挺直的鼻梁与深陷的眼窝又高兴几分,当看到微微卷曲的黑发,满意的笑起来,取出一鹿筋拴着的饰物挂在酒王子项下。

那是一个外方内圆的翠绿翡翠琮,手指长的翡翠琮分为十二结,每一节上都雕刻着繁复细密的花纹咒字。酒王子对车宿铁丝毫不惧怕,抓住翡翠琮把玩着,头缩进吐库大汗绵软的熊皮内寻找温暖去了。

可怜的酒王子,两岁了尚不会说话,这也是卓王妃发愁的原因,很多时候她都怕酒王子是个哑巴。

“酒王子就酒王子,男子汉当饮美酒,策骏马,箭射神雕,搏狼擒虎。酒王子这名声响澈塞外,竟比我这吐库大汗还响些。好个酒王子,这东西是我特地从月乌国要来给你,是他们的宝贝,据说再酸苦的酒被它一沾,也要成香甜的美酒;一路上试了多次却没一点效果。你先收着,回去后,舅舅就把那月乌国王抓来问个清楚。”

陪卓王妃来迎接吐库大汗的官员,多是在京师不得意的,且皇帝还吩咐过:吐库大汗乃西域草原民族,又与妹妹多年不见,对汉家礼数不甚习惯,整个车氏王族如今只余他们兄妹两个,有什么不合汉家礼仪的,不必太过拘泥,免得生出是非来。

那卓王妃虽为人清淡,却颇得天子爱宠,要不然也出不得深深皇城;平时,也时常在西郊皇家园林仪水苑陪皇帝策马狩猎,弯弓射箭与那些将军们不相上下。这时全放松下来,陪着笑看吐库大汗与酒王子亲近。

一时间,受了好处的众人对车宿铁和酒王子齐声恭维,车宿铁边应付着,边送卓王妃上鸾驾;又抱着年幼的酒王子跃上匹通红的汗血宝马,手一挥,身后百十吐库卫士站起,各自上马护卫在车宿铁身边,大摇大摆的随鸾驾往洛阳城而去。

酒王子在车宿铁的怀抱里,正摆弄那个翡翠琮。这翡翠琮浑身碧绿,晶莹中闪烁着淡淡毫光;中间通冠一细孔,琮体上下雕刻两只奇异大鸟,最奇怪是鸟首为人面,隐约能分辨出一男一女。

两岁的小孩子不懂什么宝贝不宝贝,看了会儿,就塞进嘴里有是吹又是吸,呀呀着玩个热闹。

外面的严寒都被车宿铁的熊皮抵挡住,酒王子吸吮半晌,口水把翡翠琮里外都涂遍了。呼吸间,翡翠琮内慢慢透出些酒香,随唾液流进酒王子体内。

车宿铁也嗅到那酒香,时不时看一眼怀里的酒王子;对这翡翠琮,他只知道是月乌国的国宝,这次来洛阳,总要为这个自己没见过面的外甥准备点礼物;他是个粗豪的英雄,寻常的东西也拿不出手,就趁势把这东西强要来,看酒王子喜欢,心里高兴,脸上就挂起微笑。

半个时辰过去,吐库大汗一众到达洛阳西门前,太子庄江山带领文武百官涌出来迎接,看到吐库大汗身边的一百一十铁骑各个雄壮威武。十八岁的太子面带恭敬,正待招呼,瞧见酒王子钻出车宿铁胸前的黑胸皮,当即心里别扭起来。

该举行的仪式还是要进行,陪吐库大汗从玉门关一路来朝的汉族官员介绍过这些礼仪,面对太子,吐库大汗也要下马行叩拜礼。

但是车宿铁正在小心呵护自己的外甥,对面前的没怎么注意;在他的心里,对庄靖王跪拜是应该的,对自己的妹妹跪拜就有些勉强,对这个玉树临风的柔弱太子跪拜,车宿铁真弯不下那个腰。

正这时,酒王子忽然欢呼一声,从熊皮里探出小脑袋叫道:“这个东西会发光!”

鸾驾内的卓王妃一直在注意自己的儿子,生怕粗鲁的哥哥不小心,把酒王子摔下去,听到这声叫,扑出鸾驾横在太子面前颤声说:“你,说话了。”

车宿铁也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我的外甥霉运当头,一见我车宿铁,什么霉运都去了。”

言者无意也有意,听者有心做无心;虽然卓王妃欣喜之余,发现自己挡在太子面前,又看到太子面色大变,文武百官看到尊贵的卓王妃,见也不是躲也不是,一时队伍散乱。

卓王妃知道自己失礼多多,她也是出身草原的豪侠女儿,先见过太子,又招呼吐库大汗下马。

车宿铁把酒王子递给卓王妃,只半跪勉强拱手为礼,腰杆依旧笔直;太子连忙上前搀扶,虽牵强遵照礼仪完成这个仪式,彼此心中的芥蒂算是种下了。

庄王朝已历百年,建都洛阳,传承刚四代,刀兵息,战火止;时逢盛事,国福民安。

庄靖王庄正品,国号永丰,之因即位那年江南大水,中原大旱,饿死灾民无数,故以永丰为国号。

继位十二年来,庄靖王轻徭役重民生,对六大藩王恩威并用,到也一片祥和。一番苦心经营下来,所辖之地东北至辽东半岛,西过玉门关直通天山外,南过岭南漳地,国势正盛。

但庄靖王当初接手庄王朝时,却是一副烂摊子;国库空虚,中原千里尸郛,田野荒芜;两位皇叔:江南金陵王庄谦、长安镇西王庄易,各自占据一片富饶之地拥兵自重。

由于连年灾祸不断,庄靖王即位起颁布的禁酒令在江南与关中成为一纸空文。中原这边粮食紧缺,每天都有人饿死;江南和关中,还用大批谷物酿造美酒,甚至还走私到中原地带谋取暴利。只巴蜀好些,对庄靖王的旨意执行个五成。

朝廷内官员的官员也是人心涣散,贪脏枉法者有之,与藩王勾结者发财的更多。

外帮,西域吐库族部落渐渐强大;永丰三年,吐库大汗之第车谷浑,密练死士刺杀兄长车谷勒,霸位自立为汗,胁迫西域四国在响水河畔歃血为盟,赶走了庄王朝的西域将军,拥兵十万崛起于天山一带,最终阻绝了庄王朝西去的交通要道。

庄靖王表面上勉力维持,勒紧裤带于洛阳西郊嵩山中建立仪水苑,秘密训练三千龙骑将,由少时侍读余政淮、林章严为统领;外笼络齐王,燕王、金陵王、镇西王,内安抚百官整顿中原之乱。

永丰四年风调雨顺,中原大收,庄靖王才勉强喘口气。

永丰五年岁祭大奠时,庄靖王招金陵王庄谦、镇西王庄易并齐王、燕王、蜀王于洛阳东郊龙门山祭祀先祖。

其时,金陵王庄谦带五千亲兵前来,镇西王庄易也带了三千甲士,且在洛阳城外驻扎,不进洛阳面君。

直到岁祭大奠进行完毕,庄靖王也没露出任何异样,对五位藩王礼遇有加,并在郊外赐宴招待五藩王。

为解除他们的疑虑,庄靖王把御酒龙山酩盛一大酒鼎至于中间,开鼎自己带头喝下一大杯后,任由各人自去取食。

龙山酩乃庄靖王命洛阳东南七十里苟氏酒庄酿造,只一开鼎,香气四散,别说喝了,只闻到那浓郁的酒香,众人就醉了一半。

齐王、燕王紧随庄靖王饮酒,金陵王庄谦、镇西王庄易狐疑良久,看他们畅饮甚欢,想到洛阳周围的军马将领多与他们交好,终于少尝半口。

酒一入喉,百味丛生,真真醇美异常;两位藩王自持都有一石之量,渐渐放松警惕畅饮美酒,酒意上涌,气氛渐渐融洽,俨然与庄靖王亲近起来,却不知什么时候醉倒过去。

金陵王庄谦、镇西王庄易醒来时,都已在天牢里关着,他们的手下将军也多被灌醉,虽然将士用命,怎奈群龙无首;被突然杀出的龙骑将冲杀斩杀过半,余下的眼看无望,各自散去。

自那以后,御酒龙山酩声名大震;外间具说:龙山酩是天下酒王,只有皇帝能饮得,平常之人是无福消受的。

其中有个原由,平时大家都少不了饮酒做乐,几乎每个人都有升斗之量,饮一石不醉者也不在少数。那一鼎龙山酩只两石许,怎能醉倒许多大人大量的豪饮者?

但常人是接触不到御酒的,苟氏酒庄也再不外售一滴酒。酒庄主苟仲酿酒有功,被赐领三品职并被封为监酒侍郎,负责全国酒税,祭天和皇宫平时用酒,自是全交苟氏酒庄酿造。

由此,龙山酩真正成为极度高贵神秘的御酒,苟氏酒庄极其周围的白水河也成为由龙骑将守卫的皇家禁地。人们传说,龙山酩一两就顶普通米酒一升,只不知道,这样的烈酒是如何酿造出来的。

永丰七年,庄靖王平息了江南和长安的局势,金陵王庄谦、镇西王庄易两族都迁入洛阳。

又采纳龙骑将军余政淮之策,远交近攻谋划两年后,拜少时伴驾伙伴,年仅二十八岁的余政淮为骠骑将军,领兵六万为左路统帅;庄靖王亲征西域,帅九万军马为右路军,分兵两路征讨河西草原并西域。

十五万大军西出玉门关,一年间横扫燕山山麓,饮马贺兰山响水河,大败吐谷浑于天山奔狼峡谷,使得西域再次成为朝廷向外发展的必经之路。

是役历时十四个月,大小战役数十次,耗费粮草银两巨万,连庄靖王也曾身陷死地;幸得吐库族逃往中原的王子车宿铁与公主车宿卓率八百精骑,血战冒死突入重围,引庄靖王沿雪线密道方得脱困。

庄靖王合兵左路军余政淮部后,展开反击,在响水河畔激战七日,终生擒吐库大汗车谷浑,并斩首与库勒城。

余政淮率军过天山追杀车谷浑家族余部,庄靖王休整半月后,在库勒城设置西域督护府,任命一路护驾功臣,丞相林章严之弟林戌为西域将军。

为感谢车宿铁兄妹的救驾之功,庄靖王扶持车宿铁为吐库可汗,并纳车宿卓公主为卓王妃,在草原上狂欢十五日方挥师还朝。

后,燕支山脉、高昌、伊吾等西域二十七国都主动请降,每年都进朝纳贡;庄王朝通王西域的丝绸之路再次畅通,终成一兴旺大统局面。

其年,车宿卓公主年方十九,生得花容月貌不说,还颇有男儿气概。庄靖王纳卓王妃后,迷醉与卓王妃的异域风情,对她恩宠多多,时常陪卓王妃到训练龙骑将的仪水苑骑射散心,时间久了,引起皇后及后宫妃姘的嫉妒;但庄靖王宫禁森严,且卓王妃对他有救命之恩,由不得别人说什么。

直到永丰十年卓王妃生下六王子后,被国师与道尊的批命为倒霉的酒王子,成为一方笑谈。庄靖王虽然一怒之下杀了摩苏和尚与道士云霄,终敌不国内外压力,封林皇后的儿子,三王子庄江山为太子。

满心欢喜的皇后趁卓王妃做月子时,从江南选了四位佳丽献给皇帝,庄靖王才渐渐疏离卓王妃。

但卓王妃在皇宫内外还是有超然的地位,远在塞外的吐库大汗车宿铁干练英雄,几年间就统一天山南北并突厥各部,势力渐大,只为安抚西域,保证丝绸之路通畅,谁也不敢对卓王妃与酒王子怎么样。

又两年过去了,永丰十二年冬至日,是庄靖王皇帝四十岁生辰,当为大庆。

其时,四海安宁风调雨顺,库房充盈,民心安定,国无盗贼、野无饿莩、行千里者、不持兵。庄王朝文有丞相林章严肃整吏治管理六部事物,武有龙骑都督余政淮威镇四方,藩王只余齐王与蜀王,藩国也被分封为数块,再无力对抗朝廷。

唯一使庄靖王操心的还是西域,往来的波斯客商都要竟西域的丝绸之路来往洛阳长安,把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运往西方,也带来精美的香料、毛毯和军队需要的马匹,最多的还是金币银币。

这条道路自长安西行至边境,凡一万二千里、沿途阎阁相望、桑麻翳野。其中小国林立,盗贼横生,只靠庄王朝无力控制这条漫长的,由草原、荒漠、戈壁组成的道路,庄靖王需要一个强大且臣服亲近的政权,吐库大汗车宿铁就是最好的选择。

由于国泰民安,庄王朝人口激增,从永丰元年的一千五百万到永丰十二年的三千六百万;这也是极大的负担,林章严认为,只有坚持耕织劳作,人民才有饭吃,百姓才能安分,国家才会富足。

庄王朝的丝绸茶叶等奢侈品的输出,全靠来往不段的波斯客商,这条路一但出现阻碍,势必引发连锁反应,被压抑下去的反抗势力必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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