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桦太子
后来,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从高处缓缓走来,年迈已高的他,看上去步伐还有几分不稳,他的眼角含泪,说出的话还有几分颤抖,赐我名号——昌桦。
以国为名,何等的荣耀。
哥哥却在此时带着剑冲进了大殿,直指我的咽喉,他眼中带雾,表情严肃,一改平日公子哥模样,一字一重的问我:“谁给你的勇气?!”
谁给我的勇气,大约,是城墙外那呼天抢地的国民,大约,是站在城墙上俯视时看到的笑容。可是没等我回答,国师便冲了过来,挑掉了剑,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着哥哥:“隐瞳楼是不是给了你救国之策你却没说!”
这句话,让整个朝野上下沸沸扬扬。
哥哥狂笑三声,然后看着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吸了一下鼻子,眼泪猛地落了下来,剑头指地,整个身子的力压在上面,他深呼吸看着高坐在上的父皇,冷哼了一声又苦笑着:“这,这哪里是什么救国之策!”
“把自己的妹妹,一国的公主卖了也算是救国之策!昌桦养你们这么多人养着玩的啊!”
“呵呵——哈哈哈——!!这样的昌桦!怎能不败!”
一国太子,平日里看起来要多纨绔有多纨绔的青年,就这样四平八稳的躺在了大殿之上,问出了这么一句让文武百官都静寂无声的问题。
出嫁前一夜,月朗星稀,一国太子和即将启程的妹妹,一人捧着一坛浊酒,穿过层层宫殿,趟过幽幽溪水,爬上高高宫墙。
哥哥缓缓打开自己的酒,举起酒坛就猛灌了好几口。他看着宫墙外的黎明百姓,哼了一声问道:“你就是为了他们,而嫁?”
这个问题问得我,突然想起了那人当初站在这宫墙外,抬眼的笑。
“哥哥,我见过那虞国的三皇子,或许他会是昌桦的良人。”
哥哥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捧着酒又灌了好几口。我也甚是无奈,学着他把自己一路费力捧来的酒举了起来,却因为力度把握的不太好,喝的有些猛。
哥哥在旁笑了好几声,才看着宫墙外的灯火缓言:“母后一共便只生了我们二人,加上善妒,别的妃子甚少能产子,二弟早年夭折,三弟前几年坠马而亡,最小的妹妹去年也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且无论他们都是因何而死,就算活着,我最疼惜的,也只有你。”
哥哥抬眼看着我,眉眼柔和,一改往日里的轻佻:“母后当年,在舞这方面,输给了那位因风月之事而出名的玄杏公主,常常觉得不称心意,后来,便把跳舞作为重任,压在了你身上,每日于梅花桩上,薄冰池中练习,直到如今的名满天下。”
我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嗓中徘徊,始终不知该如何去说。烈日炎炎,身着盛装于梅花桩上苦练,数九寒天肩披彩带于薄冰池中飞舞。
往日总总,历历在目。
“当年那玄杏公主,若不是因一舞得了将军的青睐,后又因兵败远嫁,两相糅合,也不至于在途中自杀。”哥哥顿了顿,看着远方灯火,痴笑,“所以说这女子,要这些名气做甚?”
对此,自己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当年母后只说了一句:“一国公主,便要有一国风采,而作为我的女儿,万事不能落于人后。”那时年幼,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过来,规规矩矩,不敢出错。
不知说什么,便举着酒坛喝了几大口。若说这些年,什么事没有顺着母后的心意,一为亲自下厨,为妹妹做了几年糕点;二为瞒着众人和哥哥偷偷饮酒。
“那日去隐瞳楼,问此战如何,可有转机,她只说了句‘令妹绝代风华,舞姿甚美。’”哥哥似乎有些微醉,眯着眼看着我,“甚美啊……比起昌桦百姓的安危,昌桦未来的安危,我更关心,我妹妹的安危。”
宫里的老人说的没错,哥哥确实不适合做一国的君主,但他一定是一个好哥哥。
“为了我的妹妹,灭了国又如何呢。”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呵。”
把酒言欢,若可以,谁都不愿言今夕何夕。
我的脸上早就泪痕满满,冲上前去抱住了他,我的哥哥,自小疼我爱我,每每遇到什么青年才俊便想来与我说,说着说着又觉得人家配不上自家妹妹的哥哥。
“哥哥不是常说,整个昌桦也没有人配的上我么,那三皇子容貌出挑,年轻有为,救了昌桦的同时,又解决了我……”此时,我竟有些泣不成声,“又解决了我的婚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沉默良久,宫墙外的灯火渐渐隐去,远处的喧闹也收了起来,凉风阵阵,偶有虫鸣。
“你嫁过去后,我会努力,努力做个好太子,将来……将来做个好君主,让你在他国能不受委屈,但是,但是,”说及此,哥哥又顿了很久,言语间沉重了好几分,“但是倘若……你先答应我,一定要照我说的做!”
话到此,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但是昌桦的故事只讲到了这里,她的贴身女婢便在门口喊着:“三皇子回来了,在前殿等着公主。”
“知道了。”
然后昌桦便留下明日带着糕点过来再与溯镜相聊之意,在溯镜难舍难分的眼神中离开了小院。
溯镜一边沉浸在昌桦刚刚讲的故事中,一边在思考她的哥哥,究竟倘若来倘若去说了什么,让昌桦非答应不可呢。不过她的哥哥,倒是个妙人,有机会可以一起喝口酒。
突然,溯镜又觉得,自己似乎把想要问的问题问的太婉转了,还是自己光听故事去了,理解力有些欠缺,她还是不知道昌桦,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想逃,还是不想逃?
应该是不想嫁的吧,若不是国难当头,她又如何会在小小年纪远嫁异国他乡。可是,在宫墙上看到的夙沙意对她的一笑呢,而且自己也说了既解决了国家大事,又解决了终生大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风姿如夙沙意般卓越,仪表如夙沙意般出众的男子,这世界又能有几个?
而且抛开国仇家恨,昌桦与夙沙意,实乃郎才女貌,世间绝配。一国公主,在某个瞬间,红鸾心动了也不一定啊。
还是说,自己的理解力实在不太好?
阿隐来找溯镜的时候,傍晚的风正把不知何处的铃铛吹出声响,以及不知何处的女子轻哼着调缓缓夹在风中而来。不过这些细节阿隐也注意不到,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衣,敲开了溯镜的门。
“这几天闷死我了,听说今天似乎过什么节,出去玩吧!”
溯镜表面上做出漠然神态,可是一把便被阿隐拽出了屋子。
而那一瞬,明明只是拽出了屋子,却让溯镜有一种从高处跌入十丈软红的感觉。
想着自己委实是没什么定力,又想着像夙沙意那般的人儿,昌桦或许也没什么定力,喜欢上也不一定。那再来看看自己呢,阿隐虽不如夙沙意般沉稳历练,但若比容貌身姿,他斜眼一笑,邪魅得紧,怕世界也没什么人能不动容。
就是,太孩子气了,不然的话,溯镜想到这里,抬眼看着阿隐的背影,这个陪着自己才不过几月有余的少年……
九月十三,是虞国的百余节,百花凋落,五谷丰登,旨在祈福今年的秋天又是一个丰收之季。可虞国的农地本就少,五谷丰登对他们而言太重要,无论是哪一行都会祈祷着丰收。
这里的哪一行,自然包括溯镜和阿隐刚刚路过的一处青-楼。站在青-楼门口的女子,几乎可以用袒胸露乳来形容,虞国的民风本就开放,青-楼则更甚好几分。
路过的时候,溯镜是被阿隐喊着:“小孩子别乱看!别乱看啊!”然后捂着她的眼睛走了过去的。
溯镜心底苦笑,这种情况,不应该捂着男孩子的眼睛,让他不要乱看么?
街道上形形□□的活动,形形□□的人太多,阿隐一路都死死抓着溯镜的手不放。在人群中挤着的时候,却看到几个抬着一口大缸的粗汉,恶气汹汹的看着他们喊着:“快滚让开!!”
这一破锣嗓子大声的对着自己喊,溯镜简直觉得他们是在自找苦吃。自己默默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和阿隐,应该都不是那种脾气好的类型。想到此,溯镜便觉得带着阿隐真有用,自己都不用说话的。
阿隐冷笑:“这一让,若把我娘子让丢了,你拿什么,也都赔不起的。”
看吧,溯镜心底正得意的想说自己的猜测果然正确,可是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混小子说什么呢!”其中一个粗汉刚吼出声,手上的缸便突然一沉,重重的跌在了地上。这本也没什么,跌了再抬起也就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缸的质量委实不太好些,瞬间出现几道裂痕,一下子破碎开来。
微微海腥味,溯镜吸了吸鼻子,觉得应该跌的是一缸海水。虽不知几个粗汉抬一口都是海水的缸做什么,但左右不过一缸海水,这地方离海又近,跌了回去再抬便是,不值钱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缸海水跌了的时候,那几人露出的惊恐表情小声的说着“完了完了”到底是为何。不过这个情景,感觉他们很有可能为了这口缸和阿隐拼命,想到这里,溯镜微微后倾些,找到一个即安全又不显得自己太不仗义的角度,那几个粗汉却互相望了望赶紧跑了。
这一跑,让溯镜都忍不住出声:“这,这就跑了,不打?”
阿隐的眉跳了跳,又跳了跳,压着声有些低沉:“你,你这是有些失望?”
溯镜思考了一会儿,想着自己都准备好躲藏的姿态,故事却没有按照想象中的发展,甚至连落一句狠话,比如什么“来日再战”都没有,想必还是有些失望的,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阿隐。
阿隐头有些疼,转而像想到了什么般,问了一句:“那若是我打不过怎么办,你帮忙么?”话刚说完,就看到溯镜果断而迅速的摇了摇头,诚然如阿隐,看到这一幕也整个人惊呆了,随即一边假装抹眼泪,一边自我安慰,“那幸好,幸好少爷我能打得过,不然就伤心了啊!”
溯镜看着他这般这般,唇口微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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