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杜慕羽的一张俊脸很复杂、很挣扎,虽然只是小小一汤匙,但这辈子,他从未喝过那么苦的东西,而且只沾一点就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从喉间呛到口鼻,但此时,看着她笑得灿烂,他忍不住低如蚊蚋的喃喃自语,「很开心?那也好,像我这样的废人还能让人开心,也还不算是废物嘛……」
「你说什么?」她听不清楚。
他又笑咪咪的说:「我说好苦,能不能鼓励一下,给个吻?」他魅惑的看着她,毫无掩饰对她这张清丽出尘的容貌有多么欣赏,他又有多么想一亲芳泽。
又是一张邪恶的笑脸,但他刚刚说那句话时,她好像捕捉到一抹黯淡悄然闪过他那双黑眸,但因只是一闪而逝,她稍不注意便错过了。
「趁热喝吧,不然会更苦的。」她转身走出房间前,又回头加了一句,「预告一下,药会愈来愈苦。」
还要更苦?厉总管怔怔的看着她步出的身影,颈背的寒毛却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快喂吧。」杜慕羽苦笑,染上这病真是无妄之灾,连吃药也痛苦。
「呃,是。」他脸儿发白的连忙回头,一边吹一边喂,但忍不住冷汗猛冒,看主子喝到五官扭曲也不吭半声的,他不得不佩服,主子怎么那么能吃苦?
「主子,还是我去拿点蜜来和一下?」
「不用了。」杜慕羽索性拿过他手上那剩下的半碗汤药,忍着反胃的不适,一口气的喝下后,将碗递给他,「下去吧。」
厉总管傻了,呆呆的接过空碗,「是。」
杜慕羽躺了下来,瞪着寝房的天花板,满嘴的苦味他还能咽下肚,因为这与那种闷在胸口、心中的苦涩一比,仍是天差地远。
京城近郊,当今太子齐纬一马当先的策马奔驰,他最信任的亲信杜政中则间隔半个马身尾随在后,而在两人身后,还有多名骑马的随侍以一定的间隔随行,保护他的安全。
一行多人从林木葱郁的蜿蜒山路一路往山上奔驰,直至快接近一处凸出平台时,齐纬高举右手,后方随侍纷纷拉住缰绳,马儿一一仰头嘶鸣后,急急停下脚步。
他和杜政中则放慢速度,两人在平台前停下马儿,接着下了马背。
天朗气清,再加上居高临下,繁华京城尽落眼底,齐纬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这一大片合该属于他的天下。
「外传杜慕羽生了棘手怪病,真有此事?」他有着俊美的面容,再加上天生贵气,一袭金黄袍服临风而立,气势逼人。
杜政中立即向前,拱手道:「禀太子,确有此事,不过,我也听说堂弟还是找了不少烟花女子进广千园伺候。」
他看着陷入沉思的太子,见他沉默许久不语,忍不住又道:「其实太子何必在乎他,有什么事,我的人脉及拥护太子的亲信都愿意为太子效力。」
齐纬绷起俊颜,回头瞪着他,「整整两年了,一切都还是在原地打转,什么也没有改变,谁为本太子效力了?」他很懊恼,也更生气。
杜政中皱起浓眉,「太子此言差矣,不少元老重臣都力拥太子,朝中官员的人数也在增加中,这可是臣努力与他们交心的成果。」
他脸露鄙夷,「都是人微言轻抑或是等着告老还乡的老家伙,能成什么气候?父皇只要一直不让位,就算满朝文武都挺本太子,也是白搭!」
他很闷啊,花了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拢络人心,但钱收得快,就没人敢公然上諌要父皇让位。
先前他身边有杜慕羽时,父皇对他循序渐进的治国之道还赞赏不已,甚至还主动提及未来登基一事,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这太子如同虚立,鲜少被父皇召见,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也遭皇兄弟们时不时的冷嘲热讽。
「被父皇视为谋逆者的主谋,竞没被摘掉太子之位?不过,人贵在自知、知取,难道某人不应自行求去?」
「哈!有人就是不知「取」字如何写。」
回想起当初众皇兄弟们一句句的嘲讽冷语,他的下颚一绷,胸口燃起一股熊熊怒火。
「太子勿急,皇上不是一直在推动新政策,就元老重臣所言,国库的钱日见捉襟见肘,又逢东北水患肆虐,灾情严重需要用钱,新政策更需要银子来实行,否则就成了君失信于民,」杜政中顿了一下,继续道「一旦民怨愈来愈深,朝官就有机会拱立新主,至少打着让皇朝有;番新气象的大旗,以民意逼退,还怕皇上不让位吗?」
「言之有理,但本太子已经厌倦一等再等了。」黑眸一闪而过一道狠戾之光。
「太子,欲速则不达。」
「父皇施政困窘还得拖上一段时日,你要本太子再消极等待?」
「那太子的意思是?」
「杜慕羽这怪病不是来得突兀,京城的所有大夫都感到棘手,杜慕羽更因此缠绵病榻,不曾踏出广千园一步,」他冷笑,「如果父皇他……」他刻意停顿,黑眸中突然有冷芒闪烁。
杜政中脸色丕变,马上听懂了,他吞咽了口口水,心惊胆颤的道:「可是每个人都说,他的病因不明,连大夫也查不出来。」
「总有些蛛丝马丝可循,本太子不信什么都查不出来。」他突然拿出一只哨子一吹,在山风吹拂之下,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然而不过眨眼间,几名蒙面的黑衣暗卫立即飞身掠来,一一在齐纬身前站定,弯身拱手,「参见太子。」
「他们都是死忠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本太子特别允许你可以指使他们不择手段的做任何事,只要找到让杜慕羽生病的病因即可。」
「是。」杜政中惊讶于这些人的好功夫,竟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出现。
齐纬飞身上了马背,拉了缰绳调转马头后,先行奔驰,几名随侍也立即策马跟上前去。
杜政中看着这几名仅露出冷湛精光黑眸的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人上前,交给他一只暗哨,「日后大人只要有所指示,请以丹田之力吹响这只哨子,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大人身边。」
杜政中战战兢兢的接过哨子,点点头。
黑衣人再次拱手,接着迅速飞掠而去,如同鬼魅般的消失在葱郁的森林中。
气派恢宏的广千园,自从杜慕羽这个主子生怪病后,白画清静,入夜后更是寂静,即使蓝千蝶住进来,气氛依旧。
宅邸内院,杜慕羽半坐卧在贵妃椅上,透过厅堂的雕花圆窗,看着盛夏阳光下,亭台楼阁的庭园,花卉迎风绽放,蓦地,一抹娇小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是蓝千蝶,她仍是一袭南疆彩绣绸缎裙服,那张让阳光亲吻的俏脸粉嫩诱人。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眸仰头面向湛蓝的天空,接着她又张开眼眸,脚步轻盈得如同一只美丽凤蝶翩然的越过庭院,其间还有奴仆在洒扫,但他们并未停下手边工作对她行礼,而蓝千蝶的脚步依旧,拐过院落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知道奴仆们已经习惯她的存在,她很独立,不喜欢有人跟进跟出,对他们福身行礼的行为,也直言不必多礼,但若是哪个人咳了、脸色欠佳,她会很率性的把个脉,有时会丢出一颗药丸给对方吃,有时就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张药单。
就厉总管替他搜集回来的情报,他不得不说她真的有两把刷子,药单上的药材明明都很一般,价格也不会太贵,不会让这些奴仆们负担太重的药材费,但却又能药到病除,当然,除了他跟外公还在「缓慢」治疗中。
不过,至少他已能摆脱床铺,他步出寝房,抬头看了一片无垠的蓝天,好奇刚刚她眼中的天空是什么模样?一如南疆湛蓝?
此时,丁华跟李智连袂快步走来,他直接走到亭台,两人快速跟上来。
「爷,皇宫有新消息。」丁华拱手道。
「国库吃紧,皇上推动政务已是捉襟见肘,没料到屋漏偏逢连夜雨,东北水患肆虐,百姓流离失所,该地方官快马请求朝廷拨款赈灾,官银、粮草急送东北,国库便更吃紧了。」李智也跟着拱手说道,这是主子安插在宫内的耳目所传递出来的新消息。
「皇上非昏庸无能,也有心改革,对百姓也很有心。」杜慕羽摇了摇头,安插耳目是为了自保,也为了报仇,倒没想到如今置身事外了,才看清楚谁才是明主。
两人用力的点点头,神情中也不无惋惜,若没发生那件事,以主子竭尽心力辅佐皇上之势看来,今日光景也必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