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压

第二十章 重压

回到莅山,叶青林还有几件需要花钱的事情。除了还一部分房款,还得给父母和岳父母买些年货。另外,饭店里的欠账也必须付一些。这年头喝酒成了大问题,有事没事就有人找你喝酒。特别是政府机关的人,在外人看来都是能用公款吃喝的大领导,动不动就想骚扰你一次。别人都好推脱,只是那些老同学、老乡、老同事之类不好办,大老远的跑来找你玩你总不能让人家扫兴吧。没办法,只好下饭店。现在请客很少在家里,一来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二来去饭店不用洗盘子刷碗,三来在饭店可以随心所欲地胡说八道气氛好得多,四来不在饭店别人会小看你说你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叶青林请客总去政府门口那几家小饭店,图个便宜实惠,就这一年下来也得一两千块。这类饭费主任们都能想出这种那种办法报销,像荆副主任每年能在下边部门报一两万元的饭条子,喝酒根本不算事。对于张主任来说这个更不在话下,张主任无论吃喝多少都是本单位报销。他一年到头除了早饭在家吃一口,别的时候都是在饭店就餐,即使逢年过节家里来了亲戚也常常下饭店。有次一位亲戚说就在家里简单吃点算了,何必去饭店花那冤枉钱,又贵又吃不好。张主任说在家里就算是吃糠也得自己花钱买,去饭店吃完记上公家账就行了。

下边这些人喝酒就只能自掏腰包了。叶青林感到一下子付一两千块钱实在困难,就找饭店老板商量了一番,先付一半,其余的拖到明年。老板虽然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县城里虽然不像乡下赊账那么严重,但赊账的人也不少。大家都这样,你不让欠账以后就没人光顾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他想给宋海燕和薛琪一人买一件唐装。超市里有一种唐装非常漂亮,宋海燕早看中了只是嫌贵舍不得买。叶青林自己觉得赚了几个钱,不经老婆同意就买回去了,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最近他老觉得对不住老婆,她的腰椎病老犯,疼起来受不了。他为她调整工作的事找了县长找局长,可就是办不成。看着老婆受罪的样子他又心疼又自责,总想搞出点开心事让老婆高兴高兴。没想到的是,宋海燕见到他买回的唐装很生气,怪他花钱大手大脚。其实这件唐装还不到三百元,薛琪一个胸罩也比这贵。叶青林费了好一番唇舌才使老婆破涕为笑。

联系薛琪时却一直关机。这些日子他只和薛琪通过一次简短的电话,他想了解一下她的近况,她什么都不说,只说你别主动给我打电话,更不要去单位找我,有什么事我会找你联系的。后来再打她的电话老打不通,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对她又思念又担心,常常夜不能寐,真想抱住她好好抚慰一番。可是,他始终见不到她的影子。没办法,只好打消了给她买唐装的念头。

他又花十五块钱给“五十九处”买了一箱华龙牌“大碗香”方便面,托人给她捎了回去。这可怜的老处女,能放开肚皮吃上几顿“方面面”恐怕就是她今生最大的“理想”了。

腊月二十六这天,县里提拔了一批干部,全是出乎人们意料的人。政府办督查室主任小苗提拔还没一年就去县建设局当了副局长。柴部长的亲戚小倩从临时工一下子提成了副科级领导干部。那丫头半年多以前还是悬水洞的临时导游,刚到县国土资源局当临时工没几天,就以“德才兼备”被提拔重用了,成了名正言顺的公务员。

叶青林依旧榜上无名。他以为聂统战还没顾上管他的事,忍不住打电话问了问。聂统战说未县长已经知道了咱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答应一定记着你的事,估计时间长不了你再等等吧。叶青林无奈地叹口气,等吧,不等又有什么办法呢。

腊月二十八这天,政府办又提拔了一名干部,居然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小雨。这小妮子刚来才一年多,工作还不熟悉,既没功劳也没苦劳,论工作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没想到说提就提了。这还不算,下午就有消息传来说这次全县只提拔了小雨一个人,而且本打算任命为农业局的副书记,由于她不是党员才被任命为工会主席。这在莅山县又是一个爆炸性新闻,社会各界议论纷纷,说政府办该提的不提,不该提的瞎提。政府办的人更是颇有微词,私下议论说小雨不就是有点“特殊背景”嘛,那也不能提的这么快吧。多少老同志像老黄牛一样辛辛苦苦干了多少年,论能力论资格论功劳论苦劳论哪方面不比小雨强,凭什么都提拔不了却提拔小雨?再说她来政府办才一年多,也不符合提拔条件呀。张主任为此召开全体会议说,别管人家资历怎么样,既然被提拔了,就必然有人家的长处;你们提拔不了,肯定是有不如人家的方面。一年多怎么了?德才兼备的优秀干部就该破格提拔。弄得大家一肚子气。赵林东说纯粹是放他妈的屁,送几万块钱也是长处,靠裙带关系也是长处,把裤子一脱也是长处,这他妈的也能成为提拔的理由吗!

叶青林看看年前没指望了,只好安下心盼望年后,眼下是抓紧准备过年。宋海燕早放假几天,已经购了些年货,但扫房子擦玻璃之类的大活她已经干不了了。叶青林忙乎了两天,匆匆过完年,上了班,又开始忙忙碌碌。

薛琪像蒸发了一样始终见不到踪影。前些日子,法院对肖金山**案进行了公开审理,肖金山一审被判处死刑,并处没收全部非法所得。其他涉案人员也分别受到了应有的制裁。肖雷剑被开除了党籍并撤销了地税所所长职务,通过一家人四处活动才算保住了公职。

由于树大招风,肖家败落以后,各种糟蹋肖家的传闻就接踵而至。今天说肖家出事后亲戚们怕受拖累都与他们断绝来往了,明天又说肖金山的老婆得了癌症快死了,后天又说肖雷剑强奸妇女被抓了。总之,凡是肮脏的屎盆子都往肖家头上扣,把肖家说得一无是处。叶青林估计这都是那些过去与肖家有过矛盾冲突的人在幸灾乐祸之余创作的传奇。近来,又有传闻说肖家的儿媳妇薛琪傍上了某位大款。叶青林不相信薛琪那样高雅的人会这么下流龌龊,认为这又是造谣。可是转念想想,过惯了豪华生活的薛琪忽然落入穷愁潦倒的境地,也未必做不出傻事来。想到这个他就心如刀绞。

鸿运小区的事让孟副县长伤透了脑筋。年前派机关干部通过私人关系做群众工作的办法效果并不理想,虽然一部分群众情绪缓和下来了,但仍有不少人说要坚持“斗争到底”。这种情况下事情根本无法解决,因为只要有人领头闹,观望的人就会被带动起来跟着闹。实在没办法,事情就这么扔了起来。

县里又提了好几名干部,而叶青林依然没有被提拔。这些日子聂统战连屁也没放过一个,叶青林估计是未县长不给他面子。人事上的事复杂得很,看来并不是谁打个招呼就能办成的,除非是上边的关键人物。如果是聂统战的父母,他们以前在位时本人兴许能有这个力度。问题是,聂统战只不过是聂统战而不是他的父母,何况他的父母都已经退休,他从前具备的优越条件丧失了,怎么可能有这个面子。当初自己纯粹是求官心切迷了心窍,把事情想简单了,才对聂统战产生了过多的依赖心理。看来指望聂统战打通未县长可能性不大了,可是明白已经晚了。

另外,“五十九处”的事也令叶青林很沮丧。虽然他找门路托关系催了无数次,但那个案子一直没能执结。执行法官总是推三阻四,今天说没时间,明天说找不到被执行人,后天又说没有车辆。牛换堂不得不又从外地赶回来,请客送礼打点了一番。可是,还是没有结果。

叶青林找了主管政法的甘副县长催办本案。不料,第二天宋海燕就打来电话,劝他别管这事了。原来,她正在上班的路上走,两个光头纹身的人拦住她,警告说让你男人老实一点少管闲事,否则让他当心自己的脑袋。宋海燕吓得够呛。叶青林知道这是牛会安动用了黑道上的狐朋狗友在恐吓他,气得火冒三丈。他打110报了警,谁知过了好几天也没回音。秦占雄了解情况后,得意洋洋地对叶青林说,那两个人我都认识,他们要是知道咱们的关系,是不会威胁我姐姐的。至于公安局的人,他们经常找我们这些人喝酒打麻将,怎么会为这点事难为我们呀?这样吧,我给牛会安他们打个招呼,把你们之间的关系协调协调怎么样?叶青林不屑于让秦占雄关照自己,便向甘副县长报告了此事。甘副县长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长办公室,不一会那两个家伙就被传讯了。宋海燕害怕得不得了,担心他们以后会报复。果然,当天下午就有一个陌生电话打到了宋海燕手机上,说近几天晚上有人去你们家登门拜访。宋海燕脸都吓白了,慌慌张张地找到了叶青林。叶青林也很担心,却装出一副英雄气概说,别怕,我小时候练过武功,他们敢欺到咱头上我就废了他们。

话虽这么说,却放心不下,他不想让老婆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不行,必须想个法子镇住那帮混蛋,不然他们真敢胡来,那帮人渣什么都干得出。想个什么法子呢?对付这种人只有以毒攻毒,就是说他狠你更狠,他就没辙了。可是自己一个机关干部怎么好动刀动枪呢?这可是形象问题呀。唉,为了家人的安全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耍一回二百五吧。于是,他从宋海燕手机上翻出了那个陌生电话,连打了几次却无人接听。到了傍晚时分,忽然一个加密电话打了过来:“谁?谁打我的电话了?”

叶青林听那阴森的口音估计就是那个人,便也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腔调说:“我是县政府的叶青林,是你给我老婆打恐吓电话了吗?”对方一愣,继而又恶狠狠地说:“是我,我警告你,以后少管闲事,不然我不敢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必须镇住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叶青林心里想着,冷笑道:“小子,就冲你这句话,老子管定了!”对方大概觉得出乎意料愣住了,过了片刻又说:“那你等着,两天之内我到你家,要你的双腿!”叶青林尽管内心惧怕,仍然轻蔑而傲慢地笑道:“干嘛要等两天呢?就现在吧。何必只要两条腿呢?连脑袋我也给你。欢迎你马上过来,我家住谐和小区六栋中单元十号。我把门打开等着你,你**的要不来就他妈是个孬、种!”

说完啪地挂断电话。宋海燕害怕得眼泪都吓出来了,哭哭啼啼地埋怨男人多管闲事又太鲁莽。叶青林安慰着她笑道:“你不用怕,我保证他不敢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见对方没有现身,叶青林又连打过去几个电话,对方一直不接。叶青林又给他发过去一个短信,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马上去你那里,请告诉我详细地址。发完对老婆说:“没事了,睡觉吧。”宋海燕忧心忡忡地说:“这次他们被你蒙过去了,谁知道过几天他们会不会来?万一来几个亡命徒怎么办?”叶青林不无忧虑地说:“你说的也是。不过,不过也没必要这么怕他们。就算是亡命徒又怎么样?我不相信他们真的不怕死。谁不怕死呀?谁声称不怕死那是吓唬人。只有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拼命,没见那些杀人犯吗?他们本来大都是弱者,是被欺负到忍无可忍才杀人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人被逼到拼命的份上还怕什么?上次张村三矿的老板因为张瘸子不让他的运煤车辆从自己麦田里过,雇了几个亡命徒上门收拾张瘸子。他们还没动手,假装怯懦的张瘸子冷不防用杀猪刀把一个家伙的半块耳朵割掉嚼嚼吃了。几个亡命徒见状脸都吓白了,手里的砍刀也扔了,一个比一个逃得快。他们真要不怕死干嘛要跑呢?为什么不把张瘸子杀掉呢?结果丢了半个耳朵不说,还不敢去报警,可能是做贼心虚吧,就那么吃了个哑巴亏。你说他们真是不怕死吗?所以你别怕,我早想好了,他们敢来我非吃掉他一只整耳朵不可。刀子我都准备好了。”宋海燕说:“你别讲这些血腥事件,我不愿意你受伤害,也不愿意人家丢掉耳朵,我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不管怎么说,这事你不能再管了行不行?你不答应咱们就离婚,我和孩子可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叶青林见实在说服不了老婆,只好叹口气说:“好吧,我总不能为别人的事弄得自己家破人亡吧。”

这天,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妇进了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连哭带闹,说叶青林包庇恶人徇私枉法,和牛二宝一家合伙欺负她。从她的吵嚷中,叶青林听出她是牛会安的老婆,心想牛会安这是见硬的不行要来耍刁了。对于机关干部来说,耍刁比动硬更难对付。他敢动硬可以揍他也可以抓捕他,但对这种泼妇耍刁一点办法没有,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她,只能白白受她的羞辱。不过,叶青林又寻思这样也好,这说明他牛会安还够不上一个亡命徒,自己不用吃他的耳朵了,宋海燕的担心也就多余了。

牛会安的老婆真是一把耍赖的好手,她一会扑到叶青林的身上哭闹哀求,一会又自己抓乱头发撕开衣裳踢掉鞋子哭天喊地满地叩头求饶,大有蒙受千古奇冤的架势。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不明真相的人会认为她一定是当世窦娥,足以使六月飞雪血溅白练。

叶青林被搞得狼狈不堪无地自容,恨不得搧她几个嘴巴子。可是身为国家干部怎么能那样对待普通群众呢?那样恐怕要受处分的。他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担心无法收场,只好强压怒火对女人好言相劝,可是女人死活不听继续喊冤。正在束手无策,荆副主任走过来驱散众人,问清原因对女人说你放心,叶青林算什么,我不让他插手这事就是了。女人好一会才半信半疑地站起身,但还是不走哭个不停。荆副主任为了证明给女人看,就命令叶青林干这干那,叶青林莫敢不从。女人这才对荆副主任声泪俱下地控诉了一番,然后装作一副可怜相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叶青林心存感激地说:“荆主任,今天要不是您替我解围,这场还真不好收。太谢谢您了。”荆副主任不予置理,把叶青林叫到自己屋里训斥道:“看看,怎么样,张主任不让你管这种事你不听,现在惹麻烦了吧。你引起的麻烦扰乱了机关正常的工作秩序,下次全体会议上你必须做出深刻检讨。”

事已至此,叶青林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说牛二宝是自己的亲戚,自己这边明明被欺负了,肇事者还装出一副冤枉相,这种小人我非跟她斗到底不可。

叶青林见荆副主任缄口不语了,便添油加醋地说:“你说说,荆主任,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亲戚,我不管谁管?难道就这么看她被人逼死吗?谁没个三亲六故的,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样?”。荆副主任说:“哦,既然是你的亲戚,为什么不早说,上次她来送锦旗你怎么没说是你的亲戚?不对,你是在欺骗我,给亲戚办事有送锦旗的吗?”

荆副主任瞪起了眼。

叶青林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这就不能自圆其说了。他灵机一动,撒谎道:“这种亲戚关系很远了,没有行走过,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讲。其实,以前我根本不知道有这门子亲戚,这次遇到这种事,我才听家里老人讲的。我本来不让她给我送锦旗,可这位亲戚是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风大浪洗礼的,老是把锦旗奖状之类看得很重,非给我送来那么个东西。”

荆副主任被逗笑了,说既然这样我就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检讨书你还是要写的。叶青林点头哈腰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可是,第二天荆副主任又把叶青林召过去说:“牛二宝那个案子你不能管了。”叶青林纳闷地望着荆副主任。荆副主任说:“我让你不要管了,听见了没有。”叶青林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我的亲戚可是被害者,受了欺负,我不管她……这……”不等他说完,荆副主任就说:“昨天那个女人是张主任的爱人的舅舅的大姨子的儿媳妇,人家刚刚找到张主任这层亲戚关系。你要继续管下去,必然与张主任发生冲突,到时候没你好果子吃。”

叶青林不敢再说什么了,心想看来“五十九处”没有希望了,只能认倒霉吧。凭她那点微乎其微弱不禁风的力量,再有一百个也不是张主任的对手。不过,他心里实在瞧不起张主任这种做法,他居然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撑腰,欺负一个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

叶青林正在犯愁,董涛打来电话说,想约几位同学来市里聚聚。叶青林本不想去,但考虑到聂统战那里还要靠董涛进一步加大督促力度,就答应了。

乘客车来到市里,董涛安排在了豪族大酒店。席间免不了提起同学们的境况。叶青林发现,人家大都是事业有成了。特别是说起刘冰莹时,叶青林觉得自己一下子矮了下去。刘冰莹是他爱过的一个女生,那女人虽然不漂亮,但却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魅力无穷。她那滔滔雄辩的口才和超乎寻常的智力,令叶青林佩服得五体投地,顶礼膜拜,他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彻头彻尾地征服了。他满以为以自己的堂堂仪表完全可以拿下她,谁知刚表示出一点意思,还没来得及山盟海誓,人家就走开了。人家看不上他。他一气之下爱上了一位姓蒋的女生,谁知又被拒绝了。接连两次打击使得叶青林一蹶不振。直到大四那年,他才与下届数学系的同乡宋海燕确定了关系。

刘冰莹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她是一位不安于现状的女人,工作第二年就辞职下海了。先是开公司发了点财,后又遭受重创,数年翻不过本来。直到五年前才又东山再起,搞起了钢材生意。凭借一身杰出的才能,在竞争残酷的钢材市场上挥刀纵马,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眨眼间就聚集起了上百亿的资产,成为全国有名的超级女富豪之一。现在人家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满地球飞来飞去,哪像他叶青林这样窝在小县城里半死不活,苟延残喘。

此时,面对着一个个风风光光的同学,再想想自己的处境,叶青林不由得一阵心慌,自觉低人一头,话也不愿多说。大家可能看出了他的心思,好像安慰他似的,有意多向他敬酒。他索性就放开姿态开怀畅饮,想靠醉态来掩盖心中的空虚。

喝了一会,叶青林出来小便。刚走到门口,突然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进了电梯。那个女人的背影他非常熟悉,他敢断定,那一定是薛琪。她和谁在一起?来这里干什么?那个男的是肖雷剑吗?不像。那么会是谁呢?他是干什么的?他们是同学、同事还是亲戚?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他乘电梯也上了楼。二楼上没发现什么,他又上了三楼,也没发现什么。他又上了四楼、五楼、六楼、七楼,还是没发现什么。正要上八楼,一回头,两个熟悉的面孔同时进入了他的视线,薛琪和贵昌河!他们就站在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贵昌河的右手搭在薛琪肩上,薛琪似乎不情愿正要躲开。二人同时也看见了叶青林。薛琪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僵在那里。贵昌河先是愕然,继而又一脸得意地冲叶青林伸出手来。显然,他还不知道薛琪同叶青林的关系。叶青林装出喝醉的样子捂住额头,不知所云地搭讪了几句就下了楼,回到房间说家里有了急事,便失魂落魄地出来,登上了开往莅山的客车。

整整一个下午,叶青林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的。傍晚时分,手机突然响了,是薛琪打来的。他不知道该不该接,考虑了片刻,还是接通了,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也不出声,二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一会,薛琪先开口道:“你到云梦宾馆601客房来吧。”

叶青林也不答话,挂断电话就打车过来了。

薛琪独自倚窗而立,听见他进来也不回头,茫然地望着外面越来越沉重的暮色和一行行刺眼的华灯。街道上的车辆如无数只萤火虫来往穿梭,行人像蚂蚁般匆匆奔波,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为什么忙碌。

叶青林在沙发上坐下。二人仍然不出声。走廊里传来下楼用餐的房客说笑的声音。

终于,薛琪打破沉默说道:“你,都知道了?”见他不回答,又说道:“我也是为生活所迫,没有办法。”

叶青林突然狠狠地说:“为生活所迫,难道饿着你啦?冻着你啦?你生活困难为什么不对我说,我就是借钱贷款也会帮助你的。想不到你……”

薛琪叹口气,说道:“自从出了事,全家人四处活动,花去了无数的钱,就这肖雷剑的爸爸还是被判了死行。除此之外,所有非法财产全部被没收了。我们一家三代搬回了过去的那个老宅子,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合法财产。那里又潮又冷,地上墙上经常爬出可怕的小虫子,吓得我总不敢睡觉。我受不了这种罪,我喜欢豪华的住宅,喜欢漂亮的轿车,喜欢华贵的服装。这些东西,你有能力给我吗?我的孩子需要几百块钱一盒的营养品,需要上千元一件的玩具,你能给我吗?以前我们全家逢年过节就要去外地度假,冬天向南飞,夏天向北飞,一次就消费几万块,你能给我吗?唉,你过惯了普通的日子,总以为吃饱穿暖就可以了,根本不了解我现在的感受。等将来你有了钱,过上了贵族一样的生活,你会理解的,你就不会这么天真幼稚了。”

叶青林久久说不出话来。不用等到有钱以后,此时他凭想象就理解了薛琪的感受。他觉得她的道理是对的,就像他,假如现在让他到贫困农村生活,他同样受不了。不过,他实在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因为薛琪太美了,美得像盛开的牡丹花一样。而贵昌河是个什么东西,又老又丑,像头蠢猪。谁看见牡丹被猪啃咬能不心疼呢?

沉默了一会,叶青林问道:“你……跟老贵什么时候开始的?”

薛琪本想回避这个话题,又担心叶青林胡乱猜疑,犹豫了一下,索性开口道:“我跟贵昌河无所谓开始或结束,我们之间纯粹是一场交易。每次都是先谈好价格,交易完成之后便各奔东西,互无牵连。”

“每次多少?”叶青林心里又酸又涩。

“他约我时三千,我约他时两千。”

“什么?!”叶青林失口叫道。他惊诧极了,在他看来,以薛琪的花容月貌,要一百万一千万一万万也不为过,没想到她把自己卖得这么贱!

“怎么了?”薛琪疑惑地问道。

“只为这么点钱你就……”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价太高了他舍不得出,多有几次不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吗。贵昌河这小子特抠门,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他用你出的点子要回了山东的欠款,一分钱感谢费没给你吧。”

叶青林头都要气炸了,她居然在搞薄利多销!他睁大眼睛盯着她,忽然觉得她像墓地里的鲜花一样,美丽而恐怖。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薛琪恼羞成怒,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吼道:“你又不是我男人,凭什么管我!”

叶青林哑口无言了,是啊,人家又不是自己老婆,自己有什么权力教训人家。不过,话虽这么说,他思想上仍然转不过弯来,毕竟薛琪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圣洁无瑕的仙子形象,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把她同**、妓女、破鞋、狐狸精之类的词语联系起来。他想冷静下来情真意切地规劝她,又明白那样毫无用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一摔门子走了。

回到家里,宋海燕正独自靠在沙发上发愣。他以为她听到了什么闲话,有些心虚地问道:“还不到下晚自习时间,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宋海燕仍不开口,神情忧伤地望着墙壁。他更心虚了,猜想她很可能知道了他和薛琪的事,不由得一阵绝望。他试探地挨着她坐下,等着霹雳雷电的轰击。不料,宋海燕突然扑到他身上,失声痛哭起来。他问她怎么回事,她哽咽了好一会,才止住哭声咬牙切齿地骂道:“最槐荫不是人!”

叶青林听出话中有话,忙追问怎么回事。宋海燕垂着头犹豫了一会,才断断续续说道:“刚才,我又去找最槐荫说调整工作的事,……没想到,……这条恶狗……他……”叶青林感到大祸临头了:“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他……突然抱住了我……”

“他到底把你怎么样了?!”

宋海燕抬抬头说道:“我被压在沙发上,急中生智,大叫了一声,趁他一慌乱的机会逃出来了。”

叶青林松了一口气,知道总算没发生大灾难。可是,一股怒火仍然腾地一下子蹿了上来。他在沙发上狠命地擂了一拳说:“这个王八蛋,我非去纪检委告他不可!”

宋海燕急忙说道:“千万别去,这种是传扬出去多丢人,我还有什么脸面去上班。”

“咱怕什么,咱是受害者,难道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也丢人?你别怕,我不会嫌弃你,这也没有什么可嫌弃的。我的目的就是让最槐荫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不,我不愿意让人们胡猜乱讲,反正也没发生大事,咱们吃了这哑巴亏好了。再说,人家势力那么大,你去告也未必能告倒人家,弄不好反弄咱们一身骚。算了,忍了吧。”

这几句话到提醒了叶青林,的确,他未必能告倒最槐荫。最槐荫与政府办的张主任是亲戚关系,想告倒人家太难了。何况这种事无凭无据怎么告?你说人家对你性骚扰了,请拿出证据和证人来,拿不出就有诬告之嫌。如果在纪检委不能把事实澄清,社会上必然乱说一气。是不是她调整不了工作就设计栽赃呢?是不是她达不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反咬人家一口呢?凡此种种,什么话都可能说出来,搞不好真会把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因此,明智的人干脆就认倒霉了,顶多见到最槐荫瞪他几眼。

可是,叶青林却咽不下这口气,也许是薛琪的事也在其中起着作用吧。他心中憋着一个石头一样硬邦邦的疙瘩,一股罪恶的报复情绪骤然升起……

这天叶青林陪同荆副主任去河湾镇搞调研,去饭店吃饭时遇到了建设局两个人,其中有小苗。在河湾镇镇长王海柱邀请下,小苗他们也凑了过来,坐了满满一大桌。

小苗自从当了建设局的副局长,就开始看不起政府办这些人,特别是叶青林这类普通干部。用小苗的话说,政府办的人纯粹是在瞎干,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一点实惠捞不到,就像一群蒙着眼给主人拉磨的驴。建设局一个月的工作量加起来也没有政府办一天的工作量大,但却实惠多多,经常有人送烟送酒不说,隔三差五还能收到红包。政府办有什么,有个屁!

叶青林因为职务最低,坐在了最靠外的位置。他知道别人拿他不当回事,便不敢多说话,只是不停地为众人倒水添酒。遵照荆副主任的指示,叶青林必须向各位领导一一敬酒,并且必须是他喝一杯别人喝半杯。王海柱没在政府办工作过,不了解底细,对每个人都一样客气。他不好意思喝半杯,就与叶青林干了一杯。荆副主任批评叶青林不懂事,罚他又喝了一杯。

轮到向小苗敬酒时,小苗提出来让叶青林喝三杯自己喝半杯。叶青林不答应,说自己胃不好不能喝太多。小苗说:“不行,我说三杯就得三杯。我白管了你那么长时间吗,虽然现在不在政府办了,也是你的老主任,我的命令你不听吗?”叶青林央求道:“我不是那意思苗局长,咱们是在一起工作过多年的老同事,表示一下意思也就是了,干嘛非要喝这么多酒呢。”荆副主任插话道:“不对,应该说苗局长是你的老领导,而不是老同事。”叶青林忙纠正道:“对对对,你是我的老领导。”小苗强硬地说:“不行,怎么说都不行,我的话已经说了,不能更改,你必须喝三杯。”叶青林对小苗的蛮横无礼感到恼火,强忍着说:“要这么说的话,今天这三杯我就是不能喝。”小苗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狠狠地说道:“就你这样子,不听领导的话,就是不能提拔你。”

这句话捅到了叶青林的痛处。在政府机关窝憋多年的人,就怕提这种事。叶青林怒不可遏,回敬道:“假如我现在喝三杯,你能提拔我吗?我看你没有那个金刚钻!”小苗冷笑道:“有没有金刚钻不要紧,反正我已经成了正科级了。你当了这么多年牛马,连个副科也混不上,窝囊到家了!”叶青林勃然大怒:“我是怀才不遇,你是小人得志!靠着老子的钱买了屎壳郎大的一个官儿,还到处耀武扬威,真是恬不知耻!”小苗脸都气白了,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王八羔,你是什么东西!”叶青林正要还口,荆副主任一拍桌子吼道:“叶青林!你还懂不懂一点规矩!”叶青林有点怯,但又不好立即住口,继续说道:“我不懂规矩,他姓苗的就懂规矩了?!小小一个副局长,在这里张牙舞爪,满嘴脏话,就这种德性也敢以领导干部自居,呸!”

小苗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一生气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在那里骂娘。

荆副主任见叶青林不住口,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恶狠狠地说:“就你这水平,更不配当领导干部。回去我向张主任反映一下,你损害政府形象,看不严厉处分你,你再别想提拔的事了。”

这下子叶青林害怕了,强压住怒气闭了嘴。任凭小苗指着他破口大骂,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众人好不容易劝住小苗,想用喝酒冲淡这种糟糕局面,不料小苗不依不饶地说:“叶青林必须把那三杯酒喝下去!不然我就走人。”说着做出了要离开的架势。叶青林正要说你爱走不走,这里不差你一个小混混。只听荆副主任说:“苗局长你别走,我让他把酒喝下去就是了。青林,听见没有,快喝三杯酒,给苗局长赔个不是。”

叶青林不喝,也不再说什么。荆副主任瞪起了眼。众人纷纷劝叶青林听荆副主任的话,把酒喝下去。王海柱笑道:“青林老弟啊,你听我说一句,还是喝了吧,不然今天没法收场。今天的事说到底还是你做得不太恰当,苗局长怎么说也是你的老领导,你应该尊重人家。不就是三杯酒吗,不值得这么大吵大闹。再说荆主任也发话了,你还是喝了吧。”

“他不喝的话,今天这饭就不吃了,咱们就这么坐下去。他什么时候喝了,我们才吃饭。”荆副主任说着放下筷子,点上一支烟,把头扭到了一边。

众人见状都劝叶青林顾全大局,别影响大家吃饭。

“喝了吧,辛苦你一个,幸福一大群。不然我陪你一杯。”王海柱说着握住了酒杯。

叶青林知道荆副主任说得出做得到,他要不喝这三杯酒,到天黑恐怕大家也吃不成饭。可是,喝了这三杯酒就太屈辱了,这不是朋友们之间在起哄取闹,而是……咳,要不喝了吧,韩信胯下之辱都能忍,何况只是三杯酒呢?天降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样想着,他端起酒杯,合着眼泪,慢慢地喝了下去。

“哎,这就对了嘛。”众人齐声说到。

荆副主任这才露出了笑容,小苗眉飞色舞地跟别人说笑起来。叶青林不出声地一个劲夹菜吃。他偷眼望着荆副主任和小苗得意洋洋的样子,恨不得拿刀子捅了他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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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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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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