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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忍顾鹊桥归路

一大路人,从山下跑上来。领头的是守祠堂大门的独眼龙爷爷米千浦,后面跟着幺婶,青草,和青萍。一见老爷,就远远的叫道老爷,快,快点回家,有喜事。老太太叫你赶快回家。

什么事啊?

好像是说大姑有喜了。青草这样告诉老爷。

老爷和米甫臣赶紧回家,问老太太,果然就是。老太太说三女子一直不让说,是和二女子商量好不说的。等到开春再说。是怕老爷这一个冬天都生病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现在怀孕都四个月,出怀了,追问,她才说就是。

老爷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说赶紧的,赶快给我准备一下,我要给祖宗上香。

上上下下好一阵忙乱。老爷老太太,大姑大爷给祖宗牌位一人上了一炷香,磕了头。感谢祖宗感谢上天啊。

从祠堂过来,大姑大爷,带着四个丫头回到他们的新房子这边。一进门,大姑就忙着给米甫臣拿脱鞋,沏茶。

“大姑,三小姐,你坐下歇着,这些事,我自己来就行。”米甫臣侍候三小姐是形成了习惯的,哪里经历过她翻过来侍候自己啊。一边说,一边就去沏茶。

“放下!”大姑说:“你看你这样子,真是穿起龙袍都不像太子。乱草盖不得房,狗屎糊不上墙,实实在在的一个窝囊废。你看看人家余保利,那是有出息的人,每天回家,总是把鞋脱了,伸脚等着脱鞋;手伸着等着茶碗,那做派,神气,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在城里住了四五年,你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学到呢?”

“这——”米甫臣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三小姐,以至于老爷,一直都瞧不起余保利,说他轻薄,张狂,肤浅,无知。怎么回事啊,现在又要学着他了。在三小姐手里穿上拖鞋,接过三小姐沏的茶。米甫臣感到很不自在,难受。习惯,是一种实实在在、有分量有质感的东西,存在于每个人的骨子里。没有的,要强加进去很难过,是所谓锥心刺骨;有的,要想剔除也很痛苦,所谓剜骨撩髓。米甫臣习惯侍候三小姐,却不能习惯被三小姐侍候。说:“大姑,这些事,让丫头们做不行吗?”

大姑正在给米甫臣扭热水毛巾,要给他搽脸。这是一整套的,搽脸,梳头,舒筋捶背按摩······每天都是如此,很繁琐啊。大姑蛮横的说:“不行,你是我的,当然应该由我侍候你。除非你看中了谁,说嘛,丫头们你看中了哪一个,要她侍候。”

丫头们侍立一边,大姑一个个推着,让她们站在米甫臣面前来等候他挑选。

这是一种折磨。这不是第一次,相信也不是最后一次。

米甫臣连头都不敢抬,深怕自己的眼光看了哪一个丫头一眼,大姑就要哪一个丫头来给自己按摩。她似乎一直就是在找麻烦找气呕,在试探米甫臣除了喜欢她而外,还会喜欢谁。是青荷,还是青草。还是谁。弱水三千,仅取一瓢,苍茫尘世,百媚千娇,米甫臣认定了米家三小姐,已经在一起十多年了,难道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吗?

大姑面露得意的神色,在四个丫头中间穿来走去。她很自信,她比丫头们都漂亮,高贵,尊荣,雅致。米甫臣应该只看得见她,看不见丫头。

四个丫头,青荷青草十七岁,青萍青苔十四岁。不管她们多大岁数,豆芽冲其天,也是小菜。她们只是她的丫头。

见米甫臣总是这样,不说话来对付自己,大姑突然厉声说:“米甫臣,你给我跪下!”

“这——”不知道又怎么啦。跪,可是给米甫臣又出了一个难题。三小姐说过,除了给老爷老太太和祖宗,不能给别人跪的。

大姑说:“叫你跪下,你没听见吗?这是给祖宗跪下,朝着祠堂那边,跪下。”

即使是给祖宗跪下,那也得有个名目,诛喻啊。或者说祭拜上香,又或者是做错了事情,认罪服罚。哪有说跪下就跪下的呢?

大姑以为米甫臣是当着丫头的面不好意思。说:“青荷,还不滚出去,讨打吗?”

青荷带着丫头赶紧出去。对大姑的刁蛮任性,她们是见识得太多了。每到这种时候,避之则吉,自求多福吧。避不过,一顿莫名其妙的打,就逃不掉了。

米甫臣听话的跪下,朝着祠堂的方向。大姑叫他跪他就跪,他对大姑是服从惯了的。男儿汉大丈夫,说跪就跪。

大姑说:“叫你跪下,你一定不服气是不是?一定在想,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罚跪,对不对?”

米甫臣没有吭声。大姑说的正是他现在心里想的。她怎么就像钻进了他心里看了一样,说得一字不差呢?

大姑问:“你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吗?”

米甫臣望着大姑。也许做错了,但他实在是不知道啊。

大姑指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问道:“这个,不是你做的吗?”

这个当然是。米甫臣差一点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千真万确实实在在就是米甫臣做的。但是,这是错事吗?刚才,不是还作为一件喜事好事,顶礼焚香,祭告祖先了吗?他没有这样说,不敢。只是不解的望着大姑。

“对你们,这是一件好事喜事。但你们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我好难受啊。心里烦,恶心,吃不下东西。恍恍惚惚的只是想睡觉,晚上却睡不着。一夜一夜的望着蚊帐顶,听你猪叫一样的鼾声。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吗?你干了好事,却装着不知道,不闻不问。其实,就是到二姐家里去那天,我发呕。都以为我是说丑女子嚼饭喂孩子发呕,我也以为是。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发呕。二姐就说肯定是了。知道是这样,我就是不给你说,我要看你装傻装到什麽时候,要看你来不来管我,看你在不在乎我的痛苦,管不管我的死活。”

“三小姐,我——”米甫臣不得不承认,确实,大姑近一段时间吃什么都吃得很少,也看见过她发呕,很多时候午夜梦回,发现她还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当然也问过她为什么,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请医生看看,可是她总是什么都不说,忤他几句,或者爱答不理。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知道,他就是错了。

“你知不知道,我并不是要你怎么我,你也怎么不了我。既不能帮我难受,也不能给我治病。我这么大的人,吃不下东西也不需要你喂,喂也吃不下啊!睡不着觉也不需要你诓我,诓我还是睡不着。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究竟要你怎么样,想了很久,才知道我究竟需要什么,我需要你的在乎,我太在乎你对我的在乎了。”

“在乎?”米甫臣大惊,他不在乎三小姐——大姑吗?心里眼里,只有她啊,怎麽能说他不在乎她呢?

大姑显然也没有想好这话该怎么说。

夫妻之间的很多话,很简单,但是要说清楚,确实很难,因为不好说,又以为对方肯定知道,就不说。就使误会隔阂越来越深。大多数人就是,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感觉,语言贫乏,没法表达。

大姑想了一会儿,说:“虎儿你还是先起来吧。”她觉得必须让米甫臣知道自己的感觉,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话说清楚,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米甫臣诚挚的说:“没关系,我再跪一会儿。我确实做错了事啊。”

“起来呀。”大姑把米甫臣拉起来,蹲下,为他揉揉膝盖,问:“疼吗?”

米甫臣连忙拉起大姑,心痛的说:“我没什么,你不要这样一蹲一立的,小心你的身子。”把大姑搀扶着坐在椅子上。

大姑说:“这就对了,这就是在乎。我知道你从来就是在乎我的。但怎么说呢?在乎是有深度力度的。比如吧,去年六月间下大雨,我莫名其妙的淋雨,你比谁都着急,我能不知道你在乎我吗?但是,我现在要的不是那种在乎,不止是。这话要怎么才能说清楚,你说话呀。”

米甫臣望着大姑,他自信很聪明,就是搞不懂,一个在乎,难道还有很多种说道、很多种不同吗?

“我已经不是你的三小姐了。”大姑整理思绪,突发奇想,说。

米甫臣慌了,以为大姑又要说什么决绝的、古灵精怪的话,来给他出难题。忙说:“不不,你永远是我的三小姐,我也永远都是你的虎儿。”

大姑点点头,说:“对,我永远是你的,你永远是我的。但我不是你的三小姐,我是你的女人、妻子;你是我的男人、丈夫。我要的,是男人、丈夫,对女人、妻子的那种在乎。你明白吗?”

米甫臣还是不明白,摇头说:“这有什么区别吗?”

大姑指点着米甫臣的脑袋,像要把那脑袋戳破,让它开窍一样。说:“你怎么这么笨呢?还是拿那回淋雨做例子吧。那时我是你的三小姐,你虽说很在乎,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即使到了我身边,也只能拿伞给我遮挡风雨。对不对。如果现在出现同样的事情,你会怎么样?”

“会吗?你还要那样淋雨吗?”米甫臣心惊肉跳,她现在是孕妇啊。

大姑以为终于把想说的话说清楚了。笑说:“我是说如果。”

米甫臣想想说:“如果以后你还要那样,我就先把你抱回来,再问你为什么要那样。”

“对呀,抱回来,这是一种在乎,怕我淋雨淋病了。与以前的遮挡风雨不同吧?因为那时我是主子,是三小姐,你不敢抱我;我也不敢让你抱。现在你是我丈夫就可以。现在你的在乎可以比过去来得直接来得痛快。你可以也必须问我为什么要那样,能够了解我心里的烦恼和伤痛,关心我,分担我的忧愁和悲哀。所以,现在的在乎,也就可以比过去的在乎深刻。”

“哦,对对。”米甫臣不得不承认,大姑说得很有道理。

“从我们成亲到现在,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男人、丈夫,想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你呢,还是把我当成你的三小姐,主子。我吃不下饭了,发呕了,你也要关心在乎,但是却是过去的那种关心在乎,病了就给老爷说,找医生看病拿药吃。你说,我要的是这个吗?我烦恼,怄气。有时候我真的想,也不要谁来关心在乎了,反正,变了女人,就应该受这份苦遭这样的罪,还要谁来关心呢,何必要给谁说,请医生看啊,我就是死了,又有谁在乎呢?”

“大姑大姑,不是那样的啊。我很在乎你啊。想关心你,看见你伤心难受,我就心痛,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大姑说:“你在乎我关心我,就应该在乎我的感觉,关心我的心情。我心里烦闷,说你几句,又不是真的就是说你没出息,你就一口一个要出去读书要出去做事。说得我好心痛好难过啊。我只能以为你是嫌我唠叨嫌我怪异,厌烦我了,不喜欢我,想走得远远的,不再要见我了。虎儿,那时,你真的就是那样想的吗?”

是吗?米甫臣在心里自问。有时候,被大姑说得烦躁了,就是想一走了之,就是想像汉代的司马相如出成都说的那样:非驷马高车,不过此桥。就是想出去,读书做事,不混过名堂,就不回来见大姑。

“我那样说你吵你,那是在心里在乎你啊。因为你是我的,你是我此身的唯一。嫁给了你,我就无法转圜无法回头,别无选择的要和你一辈子,到老,到死。所以,我才希望你是最好的。十足真金白玉无瑕;要求你的一切都比别人强,一骑绝尘,无往不利。这是女人对自己男人的在乎,你不在乎我对你的在乎吗?”

米甫臣摇头。心里说知道了。

男人,大多数都比较粗心,感情粗放,也体会不到女人那么多,那么细腻的感觉,更拙于言语,说不出来那么多情爱的道理。即使有所体会,也不会说出来。男人,话都少。

在女人的心里眼里,自己的男人,必须是与众不同的,却又得与任何一个男人相比的一点儿不差;必须是绝顶聪明无人能及的,却又不能超越女人自己;必须是令天下女人都爱恋心动的,却又必须是自己的专一。夫不出头就是天,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啊。但是不能出头,男人出头了,发达了,就不再受原来女人的管束,成了不知道哪个女人的夫了。有出息的男人,三妻四妾,以至于烟花柳巷,翻墙越户,少吗?世上有了男女,就有了这很多的事情。

男人有男人的无奈,就像现在的米甫臣,必须忍受大姑的唠叨,说他这样不行那样不好,他本来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女人也有女人的无奈,就像现在的大姑。自己的丈夫不像二姐夫那样升官发财,每天拿大把的银元回家。她心里其实知道,不能比较,要相信,自己的,才是自己可以得到的最好的,看见别人的,那是镜花水月,不落实处的。

大姑和米甫臣都明白了,只能好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大姑大爷各自想心事,隔了一会儿,米甫臣说:“老爷说得很有道理呀。”

大姑问:“老爷说什么啦?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吗?”

米甫臣本来是想说否卦泰卦,老爷的理解,变坤上乾下,否极泰来。想,自己都不太懂《易经》,现炒热卖也没有多余的话说。就说了昨天到大田里去看人家给地里小麦油菜中耕施肥的事情,有些人家就做的很认真,有些就是糊弄,说他,他还说:夹起卵子过你的路,你管老子庄稼怎么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啊。他们饿饭,该。

大姑莫名其妙,问:“这就是老爷说的吗?”

米甫臣笑笑,知道自己跑题了。老爷不会说这样的话。说:“老爷说:‘民可以使,由之,不可以使,知之。’看来,真的要好好的给这些人说道一下,总结人家米万成家种地的经验,推而广之。”

大姑皱皱眉,觉得虎儿现在说这个,很不合时宜,说:“这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啊。好像有一点狗拿耗子吧。”

米甫臣摇头说不是,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土地里生产出来的。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这个制字,就是我们的正事。

吃过晚饭。幺婶过来请大姑大爷。说老爷请他们过去,几位族里的祖爷,爷爷们到祠堂里来了,他们是听见大姑有喜了,特地来向老爷道贺的。老爷叫大姑大爷过去,给老人家还礼。

大姑听了,厌烦地说:“我不去,虎儿,你也别去,管得他们怎么闹。”

米甫臣只好对幺婶说:大姑身体不舒服,不想走动,已经睡下了。谢谢祖爷爷爷们的关心。改天大姑好了,再去给他们磕头。

等幺婶走了以后,大姑气冲冲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吗?看我,道贺,全都是幌子。他们是来逼迫老爷赶紧选一个人过继到长房来。这是什么世道啊,女的怎么就不能继承家业,不能延续香烟呢?硬是要给我们长房塞进一个外人来。他们那些人,有一个能够管好家、理好财,壮大家业光宗耀祖的吗?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见大姑站起来就要走。米甫臣连忙拉住她,劝说道:“大姑,这么黑灯瞎火的,既然已经说了不过去,就别过去了吧。老爷是很明智的,不会轻易答应选谁。祠堂里的事情千头万绪,也真不是谁都能够管理好的。再说了,就是过去,我们能够说什么呢?只是他们问起来,不过来为什么又过来了,不好回答呢。”

大姑想想,也是。自己辈分很低,过去了,也没有她说话的份,祖爷爷爷爷问话,还不能不回答。就坐下,愤愤的说:“其实就是不过去,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五房的米万成他们一家人,祠堂里办事这一阵子,他们几爷子跳得起劲,老爷给了他们一点好脸色,加之这几年收成好了,有了余钱剩米,就把他们烧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背景,就要来谋夺我们长房的产业。他不来,我也不去惹他。既然他们都谋划过来了,我早晚要叫他们认得我米家三女子。”

见大姑柳眉倒竖杏眼圆瞪。米甫臣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好一阵劝说好一阵安慰,才哄着她上床。一同睡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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