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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苦难

——老爷劝道:“三女子,你也是读过书的女孩,明白道理。《诗经》开宗明义,就是讲后妃之德。女孩儿,就应该宽容大度,不妒不淫。”

大姑火了,说:“周公之礼,那是周公定的,《诗经》是孔夫子选的。”

“对呀,这有什么问题吗?”

大姑说:“问题大了。如果是周婆定礼,如果孔夫子选《诗经》跟孔老师娘商量一下,那就一定会增加些对男人要负的责任,要守的忠诚。”

“这——”老爷苦笑,感觉自己一辈子奉行不韪的道德是非被挑战了。怒道:“荒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大姑放胆说:“我也觉得很荒唐。可是,生下清泉娃,哺养幺幺,这都是家庭家族,赋予我,我们的责任义务。父母养育我们,我们养育下一代,生息繁衍,这个重任我们必须承担起来,但应该是我们,不是我,我一个人。不是只该女人承担。我和虎儿组成了一个家,凭什么只是我就该吃苦受累,他就该去快活!!”

“这——”这个老爷可是真的没有想过。女人,他见过经历过很多,没有去考虑过女人的感受。

大姑既然说开了,就再没有忌讳,继续说道:“我不是没有给他机会,丫头我也没有装在我荷包里。他要用谁,用,我只能眼睁眼闭,强行把苦水吞咽下去。要我明明白白的给他说什么,我不能啊。”

1:有儿万事足

泡桐树开花了,油菜开花了,桃树李树开花了。春天来了。米吉桥坝子里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每年这个时候,只要他在家里,米老爷都会到米吉桥坝子里四处转转看看,这是要到自己管辖的地方看看,到自己的田地里看看,催促督促耕种这些土地的人们走出家门,到田地里来,给庄稼施肥灌水,扯草松土,精心管理田地庄稼,对那些没有出来收拾田地,干活的人,就叫到祠堂训斥,以至于收回土地,不让他再租佃了。而且,对这种懒人,绝不同情,一般都是撵出去,不准回来,不准再姓米!

这天,米老爷又到地坝转悠,大爷米甫臣,大姑,带着丫头下人,一大路人前呼后拥的。地里劳作的人很多,有的担粪有的灌溉,有除草的翻土的。见了老爷,热情招呼。老爷问今年小麦油菜苗架怎么样。都说很不错,会有一个好收成的。老爷回头对大爷大姑说你们看看吧,这就是赈济的效果。这些人没有因为灾荒离开土地,开春了他们还有一点吃的,就能够管理好庄稼,就有希望得到一季小春的好收成。没有人来浇水施肥除草,这些土地就没有收成,灾荒还会继续啊。

米甫臣听了脸红。心悦诚服,幸好老爷及时发觉,阻止了最坏的情况发生。

在一块麦子地边,老爷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脚老太太,跪在地里扯草,过去叫道:“喂,你是千渝婶子吗?来,歇歇。”

老太太抬头,看见是老爷,忙站起来说:“老爷啊。百寓在那边做秧母田呢。”

老爷笑笑,知道她耳朵有一点背。大声说:“我是叫你来歇歇,休息一下。”

老太太说:“是啊,春雨一下,麦子拔节,杂草也长得很快,不扯了,就只有收一把草了。他们都忙,我也来帮着,扯一根少一根嘛。八十公公扯茼蒿,一天不死要柴烧。都是为了这一张嘴巴要吃饭啊。”

文不对题,答非所问。大姑听了大笑,觉得老爷你和一个耳朵不好的人说什么呀。

老爷扭头看看大姑,说你笑什么,她没有说错,这都是道理啊。

老太太说:“感谢老爷,我们还有一点米,没有敢放开吃啊,扯草,苦麻菜清明花这些可以吃的,就拿回去合着米煮了吃。这些都是老爷和老天爷给我们穷人度春荒的吃食啊。”

老爷也觉得好笑,对老太太说:“你忙吧。”

再往前走,来到一片冬水田边,这是米吉桥坝子最低洼的地方,水流汇集,这里终年不干,秋天收了谷子以后就不能再种什么了,空着,到来年就做培育小秧子的秧母田。几个壮汉在田坎下边劳作,就有那老太太的儿子米百寓,赶着一头水牛,扶犁翻耕水田。水很深,淤泥污水,几乎淹及人的大腿,牛的肚皮。另外的几个人,就把他翻开的淤泥,一捧捧捞起来,堆在一起做成四个与水面平的平台,这就是小秧子生长的苗床了。

老爷看了,问道:“冷吗,你们?”

米百寓笑笑,挥舞一下鞭子,赶牛走开了。

另外一个人说:“也没有三九天那样冷吧。那是又冷又饿啊。”

“老爷,我们家要向祠堂借几升谷种。行吗?”

老爷大惊,问道:“怎么,你们连谷种都吃干净了吗?”

那人说:“不是啊,祠堂发的都是陈谷子,好多都不能发芽了。我想借几斗去年的新谷子。”

“行啊。”老爷一听是这么回事,放心了,回头吩咐米甫臣,马上找几十担新谷子,给他们做谷种。

米甫臣皱眉,他哪里知道什么是陈谷子什么是新鲜谷子啊。

“没有吗?”老爷问道。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他囤积谷子,是为了卖了赚钱的,哪里有几仓几万斤谷子,他知道。那谷子是哪年的,他就不一定知道了。

米甫臣说:“有肯定有,我不知道哪个是新谷子啊。特别是开春放赈,拉到城里,又拉回来的那些。就更加分不清楚了。”

老爷想想,没有怪米甫臣,叫那人后天再找一个人到祠堂来,跟大爷去选谷种。祠堂给工钱。我们认不出来,种田的农夫肯定认得出来。吾不如老农啊。

大姑瘪嘴,嘀咕说哪那么麻烦啊,不都是谷子吗?

老爷听见了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在都知道,种子没有选好,就收不到。瘪子是打不出粮食的你知道吗?

大姑嘀咕说:那关我们什么事啊。

老爷说:土地里打不出粮食,他们没有收成就没有交给我们的租谷。我们都要饿饭,饿死。怎么不关我们的事呢?种子,选好种子,这是我们的大事!

米甫臣深以为然。觉得,老爷是真正读懂了书的人。

初夏,六月初七,大姑米石和生产了。生了一个六斤九两的儿子。初九,给孙子洗三,米老爷在祠堂大宴宾客,请米氏家族的老辈子喝喜酒,在祖宗的牌位面前,给这个孙儿依照辈分,起名叫米清泉。他该是清字辈,名字里应该有水。就像米清录,承,冰。

到祠堂来喝喜酒的,当然是老辈子,有些脸面身份的。再次提起了,过继一个后辈子孙给老爷的事情。老爷当场拍板,定了二房米百富的儿子米石移。这孩子八岁,壮实,刚刚在祠堂家学里发蒙读书。老爷之所以选定了他,是因为最近老爷觉得身体好了,自我感觉,再活二十年没有问题。他只要有十年时间,就可以把一个他看中的小孩,教育成一个合格的族长。

皆大欢喜。

济济一堂,大家喝酒。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和米易忠,万盛万戌等等长辈开心畅谈,酒到杯干。连米甫臣几次要过来给老爷说什么事情,老爷也没有注意到。

米甫臣带着经常给家里人看病的孔先生进来,莫名其妙的到祠堂内院里去了。米老爷注意了,叫道:“甫臣,虎儿,过来,你请孔先生来干什么?”

米甫臣笑着说:“都现在了,索性再等等,等诊治清楚了,再来给老爷禀报吧。”说着,给刚刚从内院出来的罗先生开了脉礼诊金,千恩万谢,送他出去了。

老爷很不放心,等米甫臣送罗先生回来,又问:“虎儿,三女子病了吗?”

罗先生女科很好。

“没有啊。”

“那是小孩,我们清泉娃?”

米甫臣笑容满面,说:“孩子也很好。老爷,现在少喝一点酒,别喝醉了,等一下,怕是酒量不够哦。”

老爷很不高兴,说:“神神秘秘的,不管他,来,老辈子,我们喝。”

老爷和长辈们继续喝酒。

孔先生进内院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出来了,径直走到老爷的席前,一揖倒地,说:“恭喜老爷,孔泽要讨一杯喜酒喝。”

孔先生是米家常请的医生,来往多了,就没有拘束。本来也应该请他喝酒的。但是,那应该是喝孩子的满月酒啊。今天老爷和他的长辈商量正经事呢,他打扰得就很不是时候。说:“喜从何来呢?”

孔先生说:“是太太有喜了啊。”

老爷如闻惊雷,目瞪口呆,手里的酒杯失手落地,摔得粉碎:“什,什么,你再说一遍?!!”

孔先生笑着说:“老爷,是你的太太,我们的老太太有喜了。你听清楚了吗?”

“这,这怎么可能呢?”老爷木然的说。

孔先生说:“是啊,老太太也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是以都四个月,出怀了,也没有请先生来看。”

天哪,这怎么可能呢?!!

米甫臣过来说:“是真的啊,老爷。接生婆冯婆婆,今天来给我们儿子洗三,看见了太太的身形,悄悄叫我去请高先生来给太太拿脉,说是喜脉;又去请了雷公,说是喜脉,再去请来罗先生,孔先生,都说是喜脉。这应该是铁定无疑的了。”

天哪,这怎么可能呢?米老爷如在梦里,恍惚的大叫:“快准备香烛啊,我要给祖宗上香。”

米老爷正冠掸尘,就去跪在了祖宗的牌位下面。满堂的长辈,内亲,都去跪下。这也太神奇了。

老爷现年55岁。太太也是39岁了。太太生的女儿三小姐都结婚了,生下了儿子。太太生下三小姐以后,已经快20年没有开怀生育了呀。怎么会呢,她又怀孕了。

不管有没有人相信,这都是铁定无疑的事实。只能感谢上苍感谢神灵,感谢祖宗,感谢一切该感谢的,或者不该感谢的。米老爷五体投地,虔诚的磕头礼拜,感谢!

这真的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这是奇迹啊。

二十年了,米老爷种子的方剂,吃的药都可以用大船装一船了;东烧香西拜佛,天大的愿许了无数;日日操心夜夜劳神,小妾讨了一个二个三个四个,连太太一共五个女人,花费了米老爷搬山的力气,却没有一个女人争气,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啊。

今天,米老爷已经心灰意冷了,把四个小妾打发回家;招赘了张甫臣,让他改姓米,做了自己的养老女婿;就是刚才啊,连过继的儿子都选定了呀,米老爷安排好了自己后半生的一切,准备收刀捡卦,不再做什么努力了,什么都不想了,安安心心的过几年轻松日子。没想到,太太在这个时候怀孕了。

米老爷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心里问:天哪,你究竟还有多少神奇,让人预料不到?你究竟还有多少埋伏,让人惊喜不已??老天啊,这一个,不管他是男是女,米百宁都感激老天的恩赐。老天爷,你能听见米百宁的祈祷吗?

其实啊,这在现在的人看来,一点也不神奇。是米老爷方法不对嘛,少年孟浪,不问时日,和老婆同房,生下了一个二个三个女儿。心急了,按书上所说,专拣女人月经过后几天和她同房,那正是所谓的安全期,哪里能让女人怀孕呢?女人要怀孕,得在她两次月经之间的日子和她同房啊。是因为老爷已经不想在生孩子了,随意了,没有按书本上的教导做了,才让他太太怀孕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诚然。

从此以后,米老爷就过上了神仙的日子,志得意满,轻松愉快。每天过来抱抱清泉娃,含饴弄孙。喝一点小酒,读读书,写写字。连家政族务,也放手让米甫臣和大姑去打理。

有儿万事足,无官一身轻。就是米老爷现在的情景了。

这天,老爷心有所想,偶成一联。信手写出来,就觉得很不错。要叫米甫臣来看看,欣赏批评。正好,大姑抱着儿子来了。没等老爷开口,大姑就告状说:“老爷,你管不管毛娃子啊?”

“怎么啦?我怎么就没有管毛娃子啊?”老爷说。毛娃子就是米石移,小名。是过继到老爷名下的儿子。

大姑说:“他在学堂里惹事了,你不知道吗?”

老爷皱眉,问:“又惹什么祸事了?”

“就是把老夫子整到茅坑里去了啊,还不是祸事吗?”

老爷听了,苦笑,摇头。

米石移八岁,在学堂里读书,刚发蒙,读《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也对对子学《声律启蒙》。他坐不住,顽劣无比。学堂现在的夫子是米百宽,六十多岁了,是和老爷同年进学的饱学秀才。人老了,蹲东(大便)起立不方便,就在茅房的墙壁上打进一根木方,以便用手助一把力气才能站起来。毛娃子看见,就去把那木方摇松动了。等老夫子再来蹲东,抓住那木方一用力,木方掉了,老夫子一个仰绊,跌进了茅坑里。要不是小学生惊叫,抢救及时,肯定要把老夫子淹死在茅坑里。老爷气得把毛娃子好好的打了一顿,教训了半天。罚跪!

大姑说:“老夫子病了,今天没有来学堂。”

老爷抱过大姑手里的孩子,逗惹他,小孩一笑,老爷心里如注蜜糖,甘之如饴。孩子很壮实,手杆脚杆,白白的,就像刚刚挖出洗净的莲藕一样。

“老夫子衣裳也弄坏了了,要祠堂赔。”

老爷说:“我已经叫虎儿拿钱过去了,顺便安慰一下老夫子。孩子嘛,哪有不淘气的呢?三女子,当年你读书的时候,给老夫子板凳上刷一刷子牛胶那事,你应该还记得吧?那不是虎儿刷的,打了他,但是我那时就知道是你。”

大姑笑着强辩:“那真是虎儿刷的啊。不信你问他。”

老爷笑笑说:“那也是你指使的,对不对?”

大姑无言。说:“那也应该惩罚一下他呀。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老爷说:“昨天打了他一顿,在学堂跪了半天,今天又叫他去圣人画像面前跪着思过。还不算教训惩罚吗?”

大姑说:“老爷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吗?早就野出去疯跑了。”

大姑这是在挑事。刚才她还看见过米石移,没有跪,却也没有疯跑。坐在学堂里打瞌睡呢。

“来人哪,进来一个人。”老爷生气了。

进来一个人。

“去把毛娃子给我找回来!”

那人吓了一跳。他就是专门负责管毛娃子的。不知道毛娃子又犯什么事了。

“老爷教你去,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呀。”大姑暗自得意,她知道,毛娃子这一顿饱打,又逃不掉了。看见书案上的字,调笑说:“老爷,这是罚毛娃子写的字吗?真不怎么样,张牙舞爪的。别说是你写的啊,我不信!”

老爷大窘。他很得意这字啊,三女子怎麽会这样说呢?

米甫臣进来,要给老爷说事,一见书案上的字幅,眼睛一亮,念道:“处事常以不即不离,得已便让它三尺,退后一步;为人何妨意外意中,终究可能忍自安,知足常乐。好啊,太好了。老爷,是你刚才写的吗?”

老爷以为这才是中肯的评价,笑道:“信手为之,还可以看得吗?”

“檀梓有难啊。”米甫臣说。

老爷大笑。

大姑不懂,问:“虎儿,这马屁是怎么拍的啊?我没听懂,教教我。”

米甫臣笑着说:“就是说应该把这字雕版漆金,挂起来。做牌匾楹联的,大多数都是檀树、梓树。所以说是檀梓有难。”

大姑瘪嘴,说:“老爷这字真不敢恭维,一看就知道是随手写的,没有认真。你这样写字试试,老爷看了不打你手板才怪。老爷没有人敢打他,也不用这么拍马屁呀。”

米甫臣说:“大姑,这就是你没眼力了。老爷习贴练字几十年,认真写,写的无非苏黄蔡米,柳公权王羲之。信手写来,那才是老爷自己的字。风骨笔力到了,自然天成。我们习贴不够,当然不能。”

老爷大笑,说:“对,儿子,孙子,读书明理,可别只是练就一张嘴。好好学着写好我们的字吧,这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最大的财富啊!!”

大姑明白,这是老爷在说自己了。说自己字写得没有虎儿好,见识也没有虎儿高。到了,还是夸奖了虎儿,说:“听见没有,儿子,孙子,好好学吧。”

老爷说:“三女子,你也不能例外。”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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