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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花尾巴狗戏弄狗尾巴花

到米家祠堂的绣楼去,必须经过太太的房间,这是这祠堂修建时,就是这样设计修造的。从外面祠堂进来是内院,正房五间厢房八间,但你要找到小姐的绣楼就很不容易,因为没有门。你必须通过太太的房间,从太太的房门进去,穿过太太房间的卧室,从后门出去,才能到小姐的绣楼院子。

张甫臣,现在叫米甫臣了,一直想进内院的小姐绣楼去看看,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看看他心爱的三小姐,现在叫大姑了,从小生活的地方。从小,他就很想进去看看,他在这个米家祠堂已经生活了19年多,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把祠堂的角落旮旯儿都转遍了,就是没有进过内院里边的小姐绣楼。因为,太太在家,太太从来不会出门走远的。过去,他就是一个下人,连进入内院都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进入太太的房间,进入比太太房间更深一步的小姐绣楼。他一直是三小姐的书童,每天就是在外面祠堂耳门子外,迎接他侍候的三小姐,上学,放学以后再把三小姐送到那里,有内院侍候她的下人接进去。他一直以为,三小姐就是在内院里生活长大的。现在,和三小姐结婚了,转悠遍了内院,才知道,其实内院里别有洞天,过去,三小姐是住在绣楼里。那里是什么样子呢?有很多绣花样子绣品吗?像祠堂的绣房一样吗?

不得而知,这纯粹是米甫臣的好奇心所致,也不能问大姑啊。这就不能问人家嘛,就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情嘛。所以,这样一个好奇心就一直装在他心里,因为太太一直在家里,他没有办法通过太太的房间,进小姐绣楼去看看,使这份好奇,一直只是一份好奇。

这一天是给米甫臣他爸爸张耀松发丧,埋葬张耀松办丧事的日子。丧礼很是冷清,却又隆重。冷清是因为张耀松就是一个米价祠堂的下人,不值得米家的长辈来吊祭,因为他生前刻薄,唯老爷命令行事,得罪了很多米家子孙,他死了,很多人恨不得弹冠相庆放鞭炮发送,根本没有人缅怀他。隆重,是因为丧礼由老爷亲自主持一手操办,陪葬的东西很多规格很高,坟墓也修得很大,和虎儿的妈妈合葬在了鸡嘴梁子那边。

米甫臣不知道怎么回事,并不悲伤,爸爸死了,他没有哭,下葬,他也只是给他灵位坟墓磕了几个头,心里没有悲伤的感觉。他磕头,心里想着的都是灵位坟墓里的妈妈,爸爸不是一个好爸爸,想起他,记忆里就是训斥和打骂,就是因为他进城**,老爷太太对他的不满和白眼,牵扯到虎儿,也会受气挨训。到爸爸坟墓前致祭的老爷太太大姑,从鸡嘴梁子过来,说难得出来一趟,要爬上最高的松树梁子去,难得秋高气爽,不妨登高望远,疏放胸臆。大姑很高兴,赞成要去。太太无可不可。米甫臣心情萧索,说累了,就回来了。

内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米甫臣决定要去看看内院里边的小姐绣楼究竟是什么样子。

屋里怎麽会没有人呢?青荷在家里啊,大姑留她在家看家啊。米甫臣过去,看太太的房门大开着,径直进去,和他们,他和大姑住的房间一样,床帐桌椅,只是显得更旧一些。再进去,就是后门了。也是大开着,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进去,那个他一直以为神秘的小姐绣楼就展现在他眼前。就是一个蒿草遍地的空地,那边有一排五间房子。走过去,一扇扇打开那些房门,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古旧家具,床柜桌椅,与前面的家具桌椅完全没有区别,没有他想象中的女儿绣品玩具,也没有什么可以勾起人认定这里就是一个大家闺秀生活成长的绣楼的物件。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缺乏的就是人气。

这个米家祠堂,整个的就是这样,恢弘广大,曲径通幽,重门叠院,古色古香。就是缺乏人气,人的喧哗吵闹,人的走动身影,进来以后就让人感到寂寞压抑。自然而然的,就不敢大声说话、快速走路、言笑晏晏、开心快乐。

是,米甫臣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这么急切的要进来看看三小姐过去生活的地方了。他不了解他一直觉得非常了解的三小姐,他们从小,从三小姐七岁,他九岁就开始,在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在一起讲了很多的话,通过对话,他一直以为很了解三小姐了,结婚以后才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她。他很压抑,很紧张,到现在也还没有适应他是三小姐的丈夫这个角色,在她面前,他还是虎儿,三小姐的书童,下人,不敢触碰她冒犯她,更不敢忤逆了她的心思意志。但是,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他不满足,压抑,失落难过;他也很清楚的感觉到三小姐也不满足,压抑,失落难过。他就是没有办法在三小姐面前兴奋,他没有在三小姐面前兴奋张狂过啊,十几年的生活,已经使他形成了习惯,在三小姐面前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内敛低沉无所作为。但是,好像不对,不是这样的啊。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也没有办法询问人家,学习一下。

是不是进入了米家祠堂,就是应该,就是必须这样压抑的生活呢?三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大姑,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她是不是习惯了这样压抑呢?

梦寐以求的和三小姐结婚,永远在一起生活,现在终于实现了,日日夜夜朝朝暮暮都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没有丫头的监视老爷的训斥,也不用担心谁看见了告状受惩罚。但是他一点也不感觉兴奋激动快乐幸福,好像三小姐也是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米甫臣苦恼。觉得真是玄而又玄众妙之门,这是老天爷的一个埋伏,让他们相爱,让他们在世人眼里春风得意郎才女貌富贵荣华佳偶天成佳期如梦,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幸福。就是不满足,就是压抑,这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不幸啊。

米甫臣转出来,不觉朗声吟诵:“危楼高千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说呢,就惊吓了一位。

青荷在院里的泡桐树下绣花。大爷进来,她很专注手里的活计没有看见,她是被大姑留在家里看家门的。这家门确实没有什么好看,外面大门有人守着,内院耳门有老妈子看着,不该进来的,连蚊子也不能飞进来一条。她本来是很想去给虎儿的爸爸送葬的,去看见虎儿的悲伤分担虎儿的悲伤。但是,小姐就像到她心里去看过一样,她想什么,小姐就偏偏不让她那样。她就是这样一个小姐的丫头,所以她很悲哀。闷闷的拿起自己一直绣一直没有绣好的绣品,就是那幅荷花莲叶,转悠着不知不觉就进了里面的小姐绣楼,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在那棵泡桐树下的树荫里,认真的绣花。老爷太太大姑大爷回来,那是有很大声响的,四周围一直寂静无声,突然听见一个人大声说话,真的吓了她一跳,看,却是大爷。

是大爷,不是虎儿!

青荷站起,说:“大爷怎么回来啦,大姑呢?”

米甫臣也微微一惊,在很寂静的地方,在觉得应该没有人的地方,突然听见人说话,都会有一点吃惊的。何况这里本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看,没有人啊。

青荷从泡桐树后边走一步,出来,说:“在这儿呢,大爷你找什么?要我帮你找吗?”

米甫臣看见青荷了,笑着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

青荷走过来,一条小狗跟在她后面。那是一条白狗,全身白毛,只有尾巴尖儿上有几个黑点子。青荷走了几步,停在离大爷一丈多远的地方,等待大爷吩咐。

那狗也顺从的卧在她脚边。狗身边是一大丛狗尾巴草。这狗是因为三小姐从这里出去了,这院子就没有人常住了,才逮狗来,由青荷每天负责拿饭喂养,在这里看守院子的。这是一条哈巴狗,永远长不大的。风吹草动,狗尾巴草的花穗倒下来碰了一下狗耳朵,狗感觉痒痒,耳朵动了一下,再碰,再动。草摇曳,花穗不断碰触狗耳朵,惹得狗性大发,愤怒的跳起来,挥前爪摁住了狗尾巴草。草软弱,不动了。狗一放开爪子,狗尾巴草立即又顽强的站立起来,摇曳生姿,招惹得那花尾巴狗发狂的扑打狗尾巴花。

米甫臣看着那狗,笑了,大笑起来。突然就觉得心胸开朗,兴奋高兴快乐起来了。

青荷莫名其妙,看着大爷,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赃物脸上有什么不妥,感觉大爷的眼光也没有看着自己啊。大爷在笑话身边的这条狗吗?“大爷你笑什么?”

米甫臣乐不可支,大笑着指着青荷脚边的狗,继续大笑不能抑制。

果然是笑狗。青荷看看那狗,狗很乖,在那里发狂玩耍,很正常啊,没有什么好笑的嘛。说:“难怪你们前几天结婚要下雨了,原来你笑狗。笑狗,结婚时就要下雨。老年人说的。”

是的,都知道有这么个传说。为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是吗?”米甫臣说。“我主要是看见花尾巴狗戏弄狗尾巴花。”

青荷看,果然,也笑了,赶紧跳开。说:“你,大爷你不会说我是那、那什么吧?”

“不是不是。就是看见花尾巴狗戏弄狗尾巴花,就禁不住笑了。”米甫臣说。

“你进来找什么?”青荷问。

米甫臣说:“不找什么,就是进来看看。”

“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外面一样的房子家具,只是更旧更沉重狼糠一些罢了。我就不喜欢这里。我觉得还是城里住着好。”

“是吗?”米甫臣想想,觉得果然,在城里,至少不像在祠堂这么沉闷压抑,至少还有余保利有事没事来跟他逗乐几句,还可以去读书看见那些小孩子调皮玩耍,回家听青荷青草斗嘴说话。祠堂里,这些都没有了,倒没有人规定丫头不准说话,就像没有人规定米甫臣不准大声说话大声笑一样,没有人说什么,是这祠堂的气氛,使人一走进这里,就自然而然的收敛谨慎轻言细语了。在这里,都是渺小的,卑下的。包括老爷太太大姑,因为这里是祠堂,有祖宗排位啊。跟祖宗比较,谁都是孙子不是吗?想着,感觉很没有意思,心情又低落了,说:“我出去,到账房那边去了。”

寻路出来。

青荷跟着。

在内院中间分开,青荷进了丫头住的屋子;米甫臣一路出耳门过甬道进了祠堂的东跨院,这里是一个大院子,有蚕房,绣房。还有账房。

米甫臣的爸爸原来是这里的头儿,管家,他死了,很自然的,大管家的活儿就遗留给了他。

账房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平时有七个人在里面办事,各自管着自己的一套账目:崔先生管田地的佃户收租家族每年摊派的粮款收取催缴;陈先生管蚕房绣房还有几处祠堂公益的作坊生产销售的收支,米家是很大的一个家族,聚族而居,有那失去丈夫的寡妇,没有儿女的孤老,年纪大了,没有生活来源了,就被祠堂收养起来,生养死葬。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不做事,他们在作坊里,利用米吉桥每年春天的麦草秋天的谷草,编草帽辫子做草帽,打草鞋、草帘子草袋子。打好了用大车拉进城里去卖,这一块是不赚钱的,无非是养活他们,祠堂少给一些罢了;顾先生管生意往来账目,就是买卖囤积粮食棉花油菜籽这些,这是米老爷每年的主要收入之一;高先生管理放债,放高利贷的账目;小高先生管里整个祠堂家族日常开支账;还有一个专门管理祠堂公田租谷收入以及每年收取米氏家族钱粮,用于家族春秋祭祀,家学开支,怜老惜贫用费的,他是祠堂公推出来的米百宇。他实际上应该是祠堂专门的管账先生,但祠堂和长房,本来就是二而一的,收支账目,根本就没有办法完全分开。这些千头万绪的账目,拿到以前的张耀松,现在的米甫臣这里来归总,每年春秋祭祀以后,就拿出来给家族的太祖爷爷祖爷爷们报。

米甫臣跟着爸爸学习了二十来天,基本上弄懂了。也没有专门在意,以为这是爸爸的事情,跟自己关系不大。学习他是愿意的,他就是爱学习,学一些做账会计的知识也是很好的。所以就认真的学,没有想到爸爸这么快就死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马上就落到了他的肩上。进了账房,屋里只有米百宇在。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这里原来是爸爸的位子,案上还有爸爸写的座右铭“惟忠惟谨”。

米百宇过来,问:“回来啦?”

米甫臣情绪低落,点头答应:“哦,回来了。他们呢?”他问的是那些账房先生到哪里去了。

“出去收谷子去了。老爷预测今年大春歉收,肯定闹春荒粮价大涨。叫多收几仓囤积起来呢。这几天谷子价格也很好。”

“哦。”对做生意,米甫臣还完全没有感觉,不懂也暂时不想去弄懂。倒是这些常年跟爸爸一起在这里做事的先生们,他们的上司死了,下葬了,怎么都不去看看祭奠一下呢?爸爸的人缘真的就是这么差吗?还是人情如纸?

米百宇似乎看出了大爷的心事,说:“老爷叫大家该干嘛干嘛,忙自己的事情,过了这几天收谷子季节,再去给张先生上坟也不迟。大爷,节哀顺变吧。”

米甫臣点点头。他确实不哀伤,一直找,就是找不到如丧显考的感觉。

米百宇是米甫臣的爸爸委托的,教他珠算的老师。说:“你还是背一遍归除口诀吧。”

“哦。”米甫臣收敛心神,背诵道:

一归:逢一进一······见七无除作九七,见八无除作九八,见九无除作九九.。

背诵完了,看着米百宇。说:“老师,我没有背错吧?”

米百宇想想,说:“没有,大爷你记忆力真好。会用吗?”

“会吧。”米甫臣拿过算盘,知道他要考校自己了。

米百宇说:“3562741,除以27823,等于多少?”

米甫臣心里骂:等于你个大头鬼。噼里啪啦的一阵算,报数:“等于129,余13574。对吗。老师。”

米百宇张口结舌,他哪里知道对不对呀,这是一组随口报出来的数字。说:“好,很好啊,大爷学什么真快。”退回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发呆去了。

米甫臣得意的笑笑。心说,没有像米百宇这样的吧,随时见面都是叫背诵归除口诀,都是算一些莫名其妙漫长无际的算数题,十三桥算盘都差一点被他说的数字给弄没地方打了。很无聊,米百宇也不是一个可以摆龙门阵的人,想想,拿起笔,随意的写划着:舌言话,好女子,何可人,女少妙。

写过看看,很有意思啊。何不就此成篇游戏一下呢?就搜索枯肠,竭心尽智的思考写作。也不知道写了多久,完了再圈点改动,意醉神迷。

米百宇过来说:“哎,哎哎,大爷,老爷太太大姑他们回来了。”

“哦,是吗?”米甫臣听祠堂那边闹嚷嚷的。连忙收拾好写好的字纸,过来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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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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