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8：杀人夜

月黑风高。

朱云贵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头上包的黑帕子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来到一处院子外面，助跑几步，一纵步翻身上墙，跳进了院子。刚刚落地，一条黑影闪电般的扑了过来，红口白牙，直取他的咽喉。朱云贵本能的挥动右臂，右手上的石头猴子给了那黑影重重的一击。那黑影是一条大狗，是一条黑暗中不叫唤，偷咬人的优秀的看家狗。挨了朱云贵一记重击，疼痛难忍，才刚昂昂刚昂昂的大叫，给主人报警，满院子狂奔。

院子的主人惊醒了，屋里马上就传出了询问：“谁，干什么的？”

朱云贵听见声音，知道这是家里的男主人，是必须首先收拾了的，疾步如风来到门前，猛踹一脚房门，门很结实，没有打开。

屋里，一个女人惊呼求救：“打抢人了，救命啊，快来抓土匪啊，快来抓土匪啊！”

刻不容缓。朱云贵连踹几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黑暗中，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只是感觉一阵疾风兜头而来。他没有退的余地没有让的可能，不退反进脑袋一偏，只觉得罡风刮脸，一扁担砍在他肩膀上，几乎打断了他的左肩胛骨，忍痛伸出左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猛挥右臂，给那人当头一下，只听得“咔嚓”一声，热血喷涌脑浆飞溅。那身高体壮的男人软倒在地一命呜呼。

踏着那人的尸体血污，朱云贵进到屋里，四下寻找，明明听见吆喝呼救的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间屋里，却不见踪影。床上打一下，床下踢一脚，没有人！人呢？

隔壁房间灯亮了。人难道是在那边？

朱云贵转身过来，一脚踹开那屋的门，只见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皮包骨头满脸病容的老头。这是这一家人的老主人，瘫痪在床已经好几年了。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朱云贵，死鱼一样没有恐惧也没有哀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朱云贵拿出一把剃刀，一挥打开刀刃，哧溜一声抹进他的咽喉。

朱云贵点着灯盏，反身回到刚才的房间，踏过还在喘气的大汉进屋，仔细搜索。那个呼救的女人是大汉的老婆，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是必须杀之而后快的人。她肯定在这间屋里，不可能在那边。因为那边是他公公的住房，找。难怪找不到她，原来她在一个竹篾编成的，农家用来装谷子麦子的大屯子里。朱云贵一脚踢翻屯子，挽住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出来，剃刀锋利的刀刃放在她的咽喉。

这女人就是江项城的二女儿江二丫。

女人声音已经喊哑了，又惊吓过度。她刚生过小孩坐完月子不久，无助的哀切的看着朱云贵。那是一张很美丽的脸，很清澈的眼眸。

“妈，妈妈呀。”一个小孩子脑袋伸进门来大声叫道。

朱云贵拿剃刀在女人咽喉上横着一抹，狠狠地切断了女人的喉咙，屋里顿时血雨飚飞红雾弥漫。

那小孩，大约五六岁吧，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啊，惊叫着飞跑出去，想到院子里找地方躲起来。

一出家门，就遇到守在外面的安秃娃，一把抓住。他也和朱云贵一起翻墙进来了，拿一根棒子，对付刚才被朱云贵打伤的那条狗，直到把那狗打瘫痪，再也叫不出声来动弹不得，才过来，准备干他该干的事情。他抱着那个孩子进屋来，问：“朱叔叔，整死他吗？”

朱云贵坚决的说：“整死，斩草除根！”

安秃娃浑身颤抖，手臂软得像面条，卡住那孩子的脖子本以为就可以卡死他，没想到一点劲也使不上，倒是触碰了孩子的痒痒肉，把孩子给弄笑出了声。杀人，安秃娃并不认为有什么错，也不是害怕，他只是第一次杀人，本能的就是心惊肉跳浑身发抖使不上劲。

朱云贵上前一步，一挥手用石头猴子砸进那孩子的脑袋，喷薄而出的鲜血浇了安秃娃一脸一身。那样子就像是他杀死了很多人一样，非常恐怖。

见安秃娃愣愣的站着不会动了，朱云贵提醒说：“该干嘛干嘛去呀，愣着干什么？”

安秃娃这才清醒过来，抹一把脸上的鲜血，进屋搜刮金银财货去也。说：“哎呀，朱叔叔，这里还有一个啊！”

朱云贵正找引火的东西，要点燃房子。听见了，大吃一惊。事先他已经问过安秃娃，这一家人有几个，都是什么人。已经全部杀死了呀。赶紧过来看，却见在一个大箩筐里，絮着很厚的干谷草，点着棉花垫子，里面睡了一个婴儿。这是一个安秃娃也不知道的人，不知道江二丫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婴儿。

朱云贵说：“你赶紧去收拾东西。”

“哦。”安秃娃赶紧去办他的事了。

朱云贵点着灯盏，看着那个婴儿。灯光照亮了那孩子的脸，也许是吵闹惊醒了他的好梦，也许是灯光骚扰了他的睡眠。他醒了，挣开眼睛，看着杀人魔王一样凶恶残忍的朱云贵。孩子很小，但是很健康，虎头虎脑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小鼻子小嘴大眼睛，眼眸特别黑，特别圆，特别亮，特别清纯。他不懂得这个就是马上要杀死他的恶魔，嘴一呡露出一丝笑意。他还不会有意识的笑吧。太小了。

怎么办？

斩草除根啊！

但是，这个婴儿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生死荣辱，恩怨情仇，他什么都不懂啊！！

朱云贵想了想，最终还是下不了手杀死他。将就他的小被子把他包起来，拿一根绳子捆在自己背上。他不能杀他，但是他也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让他长大以后，别人去告诉他，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他要把他带走，带到远离这里的地方扔掉，有人捡到他养活他，他就活。没有人捡到他他就死，由天老爷来决定他的生死！

安秃娃过来，说好了，没想到这家人这么穷，才十几元现钱，连金银首饰都没有。

朱云贵没有理睬他，用灯盏火点着一件夹衣，顶在扁担上，在这一院房子前后左右点了十几个火头，放火烧了这一院房子。现在，即使里面还有活人，也要被烧死，即使邻居知道来救，也会烧成一片瓦砾。

“走！”

朱云贵闪身出去。

安秃娃紧跟着，纠正说：“应该说扯呼。”

朱云贵哭笑不得。学会了土匪的黑话就是土匪了吗？抢劫财货杀人放火，那才是土匪，就你那小模样，连一个小孩子都卡不死，能扯呼到哪里去呀？

那还是昨天晚上，朱云贵突然对龙金庭说：“我要进城里去一趟。”

龙金庭大惊失色，马上拉开枪机，枪口对准朱云贵的脑袋，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朱云贵冷眼看着枪口，平静的说：“我要进城去办一点事情。我自己的私事，我要带着他一起去。”他看一眼安秃娃。

“不行！你明明知道这是不行的。”龙金庭大声说道：“除非你把我这颗价值五百个大洋的脑袋拿去。来呀。”

朱云贵也火了，大声说道：“我拿你脑袋干什么？那就值五百个大洋的贱货脑袋送我我也不要。我老婆被人欺侮在坐牢，我儿子流浪街头在讨口叫花，他们随时随地都有被人杀死宰割的危险，我是男人，丈夫，父亲，我得挺身而出，用生命鲜血去保护他们，你知道不知道啊？屈辱我可以忍受，欺侮我可以忍受，伤痛劳累我可以忍受。我的家，我的老婆，我的儿子被伤害要死了，我不能忍受了！这是一个男人仅有的一点儿血性，我就是要去了结这件事，完了，就跟你走，生死由之。我这儿痛啊！来呀，给一枪打穿它，一了百了！！！”朱云贵指着自己的心脏，像一头疯狂的雄狮。

“你，准备这么了结呢？”龙金庭问。他相信朱云贵也就是叶少元吧，因为他也是一个血性男儿，知道男人对家，对老婆儿女那犹如心肝血肉的呵护，不能损伤的感情。

“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朱云贵高傲的昂起头说。

龙金庭大度的笑笑。说：“我只是想帮你。”

“谢了，不用。”

“把枪带上吧。我现在就教你怎么用。”

“不用。”朱云贵轻蔑的说。“你那玩意儿，会用是杀人利器，不会用就是累赘，废铁。再说了，我也不是要去杀人。”

龙金庭抛掷一下枪，说：“有道理。”

朱云贵最后说：“我们这一去，顺利呢，就是明天晚上回来，不顺就不回来了，你早点走吧。”

龙金庭笑笑说：“不，我等你们，你说过了，你完了事就跟我走，生死由之。我等你，不见不散，和你，我也可以生死由之啊。”

进城的路上，安秃娃问朱叔叔我们进城干什么。

杀人。

朱云贵咬牙切齿的样子，把安秃娃吓了一个冷颤。

杀江项城！

哦。可是——

什么？

可是还有他老婆。江项城死了，他老婆还是要告杨幺姑啊。

这——

还有他的女儿。

女儿？

是啊，江项城有两个女儿，江大丫嫁给了西门那边市场上打斗（旧时市场的公正员，给买卖粮食的人用斗计量粮食的，俗称打斗。）的武英，有一个儿子武棒棒，十岁，在学校读书，经常欺侮你们朱闷娃。

······

江二丫嫁给了南门外塔子坝的吴精勾子娃，生了个儿子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大概五六岁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我就是爱去偷他们这些有钱人的东西。

怎么办？这些人，活着就是杨幺姑永远的麻烦。不共戴天誓不两立！杀！！杀一个人是死罪，杀一百个人也只是死罪，那为什么不杀一百个呢？？杀，斩草除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快意恩仇杀他满门！！！

这样想着，朱云贵就详细询问了安秃娃江项城他们家有些什么人。

老婆吴月娥。

江大丫呢？

男人武英，儿子武棒棒。那是个忤逆不孝的杂种，前年生生把他爸爸武老斗给打死在西门市场里，说是因为老不要脸的偷看江大丫洗澡。其实没有。

你怎么知道？

因为偷看她的是我！

就这样一路向城里走，一路讲话，朱云贵基本上摸清楚了江项城一家人的情况。

没有人认识他们，尽管他们认识城里大部分人。但是他们现在的样子，没有人认得出来他们就是朱云贵安秃娃。看见丑女子走过，她完全没有反应。朱闷娃倒是扭头看了一眼，娃娃们还好，暂时还好。朱云贵热泪潸然，也就不害怕有人认出他们了。连老婆儿子都不认识自己了，还有谁会认识自己呢？

等，杀死了江项城。

朱云贵马不停蹄的跟着安秃娃往西门市场走，安秃娃在前边叫武哥。朱云贵就径直走过去，没容他一句问讯说出口，朱云贵手臂一挥，石头猴子就砸进了他脑门，送他去了西天极乐。再进屋杀了跟江项城吵完架，过大女儿这里来诉苦的吴月娥，杀了听妈妈诉苦的江大丫。在他们家房子背后，找到了骂安秃娃是鬼样子的武棒棒，一石头猴子打死了事。一切都行云流水般顺利，迅雷不及掩耳般快捷。“安秃娃你干什么，快走啊！”

“莫忙多，我搜出他们家的钱再走。”安秃娃大肆搜刮。银元铜钱，金银首饰，一包包了，出来，说：“杀人抢东西，本来就是一连的，我们也不应该做一半丢一半不是吗？”

就这样一路杀过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侠客行里讲的大概就是现在朱云贵的样子吧。

一路疾行，朱云贵身高腿长走得很快，毕竟是杀人放火抢东西，做了泼天大案，要早一点离开作案现场的意思。

那安秃娃一路跑着也是跟不上趟，绕城而过，就来到了大西门外的猪市桥。走不动了。大声说：“朱叔叔，你拿了什么？”

“什么？我没有拿什么东西啊？”

“你背上是什么东西？”

朱云贵恍然大悟，才记得背上还背着一个个孩子。从这里再往前走就是涪江河边了，半夜，当然没有渡船，他得游水过河，还得带着不会游水的安秃娃。把孩子就放在这里吧！等一会儿，等安秃娃赶过来，说：“快接着。”解下孩子。

天黑，安秃娃看不清那是一包什么东西嘛。伸手接着，问：“这是什么？”掂量重量，觉得还没有自己收拾的东西重呢。

朱云贵答道：“是孩子。”

“鞋子？朱叔叔你脑壳不对啊，那么多好衣服你都不拿一些，拿一包鞋子有什麽用。”四川话，鞋子孩子区别不大。安秃娃满脑子都是钱物，理解成鞋子了。

朱云贵腾出手来给了安秃娃一个爆栗，说：“好好看看，这是一个娃儿。”

“娃儿？”安秃娃像捧着一团火烧了手，一松手扔掉了孩子。孩子掉在地上，虽然裹着很厚的衣被，不至于受伤，但被震醒了，大哭。

“你干什么？”朱云贵恼怒的问。

“你干什么？你要把他弄回去养着吗？”安秃娃突然觉得可以反对朱叔叔了。

朱云贵弯腰抱起那个孩子，最后看看他的样子，一个虎头虎脑圆脸大眼睛的孩子。他把他放在猪市桥的石头桥栏下，这样就不会被早起进城的人踩着。说：“我不养他，谁养他，由天老爷决定。但愿他得遇贵人长大成人，长成一条好汉吧。”

安秃娃瘪瘪嘴，心里诅咒说江项城的后人，什么好汉，就应该男盗女娼。

朱云贵说：“走，我们过河去。”

半夜，朱云贵和安秃娃回到他们窝藏的曾布客的家里。

龙金庭还没有睡，他一天来一直注视着城里的动静，直到不久以前南山下塔子坝那边火起，才感觉到有一点动静。问：“回来了，没事吧？”

朱云贵从安秃娃身上扯下拿一包搜罗来的东西，丢给龙金庭。

包袱不轻。显然金银不少。龙金庭掂量着，说：“你就是去做这个？你不知道我们现在不差钱吗？我现在是养伤避风头，要等我伤好了才能做事情。等我伤好了，带你们好好做几票大生意。”

朱云贵沉默，以眼神制止安秃娃说话。

安秃娃确实太想给人讲他朱叔叔杀人的事了，手臂一挥，一道白光划过，一个人就命丧黄泉。再一挥，又一个人魂归西天。情不自禁就比划着，比划朱叔叔杀人的动作。

龙金庭把那包袱一扔，说：“都是书听多了的过。你真以为这是梁山入伙，要交投名状吗？现在早就没有那个规矩了。”

朱云贵沉默，什么也不说。

遇到这样一个闷葫芦，龙金庭一点办法也没有，恼怒的大叫：“付安，去弄一点东西来吃，吃了睡吧！”

一夜无话。

又过了四天，曾布客两口子回来了。

他们再不回来，龙金庭朱云贵就要饿饭，没有东西吃了。说：“对不起回来晚了，城里又来了队伍，戒严。城里出大事了！”

曾布客和他老婆一人背了一大背兜东西，酒肉，粮食米面，油盐酱醋，蔬菜水果。以及给龙金庭治伤的药。两口子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龙金庭扯下一个卤鸭子脑壳，咬进嘴里，连骨头嚼着，戏谑的说：“大事，什么大事？天垮下来了一坨吗？砸着人了没有？”

“江项城被飞贼给杀了。”曾布客没有理会龙金庭的玩笑，径直告诉他。袍哥一脉，袍哥大爷死了，应该是龙金庭最需要知道的事情。

“什么！江项城遭飞贼杀了，是四天以前的事情吗？”龙金庭大惊，不禁就看了朱云贵一眼。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曾布客反问，注意到了龙金庭看朱云贵的那一眼。对这个人，他一直觉得眼熟，很熟悉啊，他是谁呢？

龙金庭马上就知道说漏嘴了，说：“怎么知道的，猜的嘛。城里戒严，大半都是三天嘛。”江项城是他的好朋友，连手，嬲家。他们连手做了好多大案子。不过，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江项城死了，也就没有什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都说是江项城操得孬，太不落教了。掌红吃黑，开赌馆抽头钱害的人妻离子散，卖大烟使人上瘾欲罢不能，欺行霸市，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过恶事做得太多。所以来了一个满脸红胡子的大侠客，在他的茶馆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用飞刀取了他的性命。江项城的茶馆在城中心十字路口啊，成千上万的人，都没有看清楚是谁，是怎么杀死他的。”

“哦，是满脸红胡子的大侠客嘛。”龙金庭不禁又看了朱云贵一眼。

朱云贵坐在门口，背对着龙金庭。门西向，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晚霞满天，夕晖给朱云贵的背影镶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他就是满脸大胡子，红的。

曾布客再一次看了朱云贵一眼，这背影可是太熟悉了。就是缺一点什么，那是什么呢？曾布客继续给龙金庭说：“这还不算狠的，那侠客同样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大西门市场去杀了江项城的大女婿武英一家三口，外带杀了江项城的老婆吴月娥。紧接着又到南山下面的塔子坝，杀了江项城的二女婿吴德平一家五口人。三家人的灭门惨祸啊！！！”

曾布客的老婆，把酒肉弄出来摆好，请龙金庭吃饭。龙金庭叫道：“老叶，来吃饭了。”

龙金庭知道，他进城去就是做了这个。肯定是他！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