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2：苦与乐
狗女子在煮饭。肖兴富回到家里，真的很饿了。看看锅里翻天大熬，知道饭也快熟了。就坐下等。
狗女子给他舀来一碗水，让他先喝一口解渴。
肖兴富从旁边拿来一个酒壶，酒杯，这些都是他做瓦筒子，拿泥巴捏好，在自己的窑里烧出来的。卖瓦给别人，随便送人家一套，很受买主欢迎。他把水倒进酒壶里，再倒进酒杯，像喝酒那样，叽儿一口喝了，皱着眉头咽下。就像真的是喝酒，很辣一样。说：“要是再有一点下酒菜就十全十美了。”
狗女子看了瘪嘴，说：“你就喝水吧。还下酒菜，毛病多。”在怀里掏摸一阵，抓出一把酸枣来递给肖兴富。
肖兴富大喜，吃一个酸枣，喝一杯“酒”，说：“喝酒喝出酒味，那是个人就会，不算本事，要像我这样，喝水都能喝出酒味来，喝醉，那才算是本事呢？来，老婆你也干一杯。”
狗女子大笑，说：“不跟你疯子说！”过去加柴煮饭了。
这天，王牛贩子卖牛卖了一份好价钱，赚了十几元，心里高兴，又刚好走在这山脚下，就回来了。到门口，正好看见醉眼迷离的肖兴富。说：“哟喝，喝上小酒了。不错不错。”进来坐在肖兴富的对面，也拿一个酒杯，说：“没发现，喝酒的家伙事儿还很不少啊，刚好，我这里有现成的卤猪头肉，我们两爷子好好喝一台。哎，肖兴富，不会吧，你愣着干什么，给我满上啊。”
肖兴富脸红得比喝了三斤酒还要红，发烧。他可以喝，也可以醉，但这就是凉水，骗不了老酒鬼王牛贩子啊，怎麽能给他满上让他喝呢？
狗女子闻讯过来，看见王牛贩子，赶紧给他跪下，说：“王爸，来，我给你满上。满饮三杯再说。”给牛贩子倒酒，再拿两个酒杯倒满。说：“王爸你请啊。”
牛贩子一直看着肖兴富，说：“我怎么看见他很不高兴的样子啊。这你们出酒我出菜，也没有吃你们白食嘛。妈哟，真的是狗X吗？许进不许出。”
狗女子大笑，说：“这就是他张狂惹的祸，王爸，别理踩他，你请啊。”
王牛贩子端起酒杯，叽儿一声喝下去，哇的一声吐出来。大声问：“狗女子，你给老子喝的什么？”
狗女子说：“不就是你要肖兴富给你满上的酒吗？”
王牛贩子说：“这哪里是酒，哪里有一点酒味啊，纯粹就是水嘛。”
狗女子说：“对呀，他喝的就是水呀。他毛病多，喝水要倒在酒杯里喝，还说喝水也能喝醉那才叫本事。现在本事了，你把本事拿出来给我王爸说呀。”
王牛贩子大笑，说精辟，肖兴富你娃这是骂我们喝酒的人呢。
狗女子说：“王爸，我们饭刚好煮熟，一起吃吧。”就站起身来，要去打饭。
王牛贩子这才看狗女子，一把拉住了，说：“狗女子你怎么回事啊，好像也还没有发财吗，倒是发体了。”
狗女子怀孕了，大着一枚肚子挺得老高，很不好意思。
王牛贩子继续打趣说：“狗女子，吃了什么，把肚子吃得这么大？大吃如小赌，要想发财，可是得口攒肚落，你少吃一些嘛。”
被王牛贩子拉住手，跑不掉躲不开，狗女子羞得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这山里，周围几里路都没有人烟，只有肖兴富和狗女子两个人。一男一女在一起，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成了现在这样了。她指着肖兴富，说：“就是他啊，再累都累不死他，骚劲大得很。”
肖兴富知道再不说话就坏事了，红着脸说：“王爸，这么久了，我们一直就是在盼望你回来。你是我们的干爹，你看——”他指着狗女子的肚子，“再不结婚，她就把娃娃给生下来了。”
这本来就是早晚的事情。
王牛贩子大笑，谴责肖兴富说：“你娃娃呀，就是夜饭胀多了，吃那么多干什么啊，真的是要得胖，夜饭胀，三碗胀得狗儿样吗？那是假的骗你的。”
说归说，毕竟肖兴富狗女子还是喊了他一声爸爸。他下山去请了一些乡邻，上山来见证了，让肖兴富狗女子拜堂成亲。说他们这也是奉旨成婚啊，不过不是奉圣旨，是奉儿子。说得参加婚礼的人大笑不已。
这年，肖兴富二十岁，狗女子十八岁。
牛贩子再次回到山上来，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了，叫他帮着起一个名字。他想想，说就叫狗儿子吧。狗女子生的，狗儿子。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过去。
肖兴富和狗女子就在山里烧窑过日子。烧窑很苦啊，有必要给我们现在的读者介绍一下古法生产砖瓦的全部过程，让大家知道所谓秦砖汉瓦，也就是我们祖先创造的最伟大的也是最普通的，有关我们人类衣食住行的物资生产中住房的建造基础，它的全部制作过程。
烧砖瓦，首先就是要挖一口窑，选一个悬崖边，挖一个腹大口小的大坑，下面挖一个口子叫窑门，里面用水发开了的黄土抹好砸实了，再一遍又一遍的补好干裂的缝子，这样，砖瓦窑就修成了。
制造砖瓦的第一步，就是制坯。就是把挖下来的黄土，担到泥凼里，用水发开了，再踩烂踩绒，挑选出泥巴里的杂质石子。制砖坯的泥巴要求可以稍微粗糙一点，把那泥巴拿一坨起来，团吧一下，狠狠的砸进准备好的砖坯匣子里，砖坯匣子是一个木板做的，砖坯形状的模具，泥巴填满以后，再用钢丝做的绷子刮掉多余的泥巴，沿砖坯匣子中间缝子一勒，打开，两块砖坯就做好了。拿到砖坯场放着晾干，就行了。
砖瓦是一连的，因为砖只是瓦的副产品。特别是川西北涪城一代，修房子一般都是修木头扇架房子，要用的主要是瓦，砖用得很少，就是打灶修灶屋砌墙要用一点。但是，烧瓦，瓦很薄，经不起窑里大火的熬炼变形，在要窑下面挨着火焰的地方，必须要码上一些砖坯子。
做瓦坯子，就是把踩烂踩绒的泥巴，拿起来堆成一个大堆，拍紧拍密实了，再用钢丝绷子切割成一条泥巴带子，拿来围绕在瓦坯模具瓦筒子上，这模具是竹条做的，几十根竹条联系成一个上小下大的圆筒型，放在一个可以转动的平台上，圆筒瓦坯模具围好泥巴带子，转动模具，拍打紧密，去掉多余的泥巴，再取下模具，一个瓦筒子，也就是三匹瓦的瓦坯子就做成了。等这些砖瓦坯子阴干了，在把它们弄进窑里，先装砖坯子，在窑台上码砌，一层层收紧，最后码成一个下面空虚的烧火空间。上面装上瓦坯。这是装窑。成了，就点火烧窑了。一般要烧十天，烧三天吊火，就是小火，让窑里的温度慢慢的均匀的升高，再烧四天追火，就是大火了。窑里的砖瓦就是在这时从泥巴变成了陶砖，成了砖瓦的。然后就是闭窑了，闭窑是把窑上面用稀泥巴抹好糊严，成一微微凹陷的坑，叫窑田。在窑田里灌上水，让水闭住窑里上升的烟，下面再烧小火，三天过后，窑里的砖瓦就成了青兰色的了。
肖兴富他们第一窑砖瓦就是没有做好闭窑的这一道工序，漏气了，所以砖瓦就成了红色的。
肖兴富的工作就是每天挖土，踩泥巴，做砖瓦坯子，晒砖瓦坯子，装窑，烧窑，出窑。也就是把烧好的砖瓦从窑里担出来。再装再烧。而现在已经和他结婚成了他老婆的狗女子就是砍柴，每烧一次窑要用一万多斤柴，就是狗女子砍好担回来的。
农村，农民都是从土里刨食的人，所以他们珍爱崇拜土地。肖兴富他们不种庄稼，但是他们更是在土里刨食。
很穷，很艰难。
穷人，永远都是穷的。
这里，我们说的穷，是一种感觉，不一样的人，就有不一样的感觉。比如王牛贩子，他也很穷，除了几十元贩卖牛的本钱，他是赚一个就用一个，有钱就吃好一点买新衣服穿，很逍遥潇洒，他并不感觉自己有多穷。再比如肖兴富两口子，就是很穷，他们现在已经不像刚进山里来那样，只有几元钱。他们现在已经比较有钱了，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了。但是，他们现在的那一点钱，距离他们那发财，大大的发一份财挣一份家屋的梦想诺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王牛贩子就是不爱回家，他看不惯狗女子的吝啬，看不惯肖兴富的软弱肉头，更不能和他们一口锅吃饭，总是弄得他哭笑不得。那次在屋里喝酒闹笑话不说了。后来某一天，睡到日上三竿，听肖兴富回来问狗女子，今天早饭吃什么，还是清水煮鲫鱼吗？
狗女子笑着答道：你还想吃什么？
王牛贩子听了，哈喇子流得哗哗的，清水煮鲫鱼啊。想想就很鲜美。爬起来到锅边上一看，是一锅煮红苕。一下子就没了胃口，问狗女子鲫鱼呢？
狗女子大笑说，这就是肖兴富说的清水煮鲫鱼啊。
王牛贩子想怎么就是光红苕啊。吃不下，饿一顿。
半下午，该是吃午饭的时候，肖兴富在窑场那边大声问狗女子，饭弄好没有？
狗女子说弄好了回来吃吧。
肖兴富问弄的什么？还是猪蹄子垮皮吗？
就是啊，你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吗？你没那命啊。
王牛贩子听了，已经饥肠辘辘，哈喇子流得哗哗的。山珍海味不想它，就是猪蹄子也很不错啊。连忙跑回来，到锅边上一看，一锅蒸红烧。问狗女子猪蹄子呢？
狗女子拿起一根红苕，撕掉烂疤硬皮，咬一口说这就是肖兴富说的猪蹄子垮皮啊。
王牛贩子看着，红苕啊，连皮都不削，连泥巴都没有洗干净，就那样放锅里蒸熟，怎么吃啊？没有一点胃口，再饿一顿。
天黑半天了。看见狗女子又在煮饭，王牛贩子饿得实在支持不住，守着锅边问煮的什么。狗女子笑说是红苕稀饭。别听肖兴富的，他说这是熊掌炖莲米。王爸，我扔了两个碗在锅里，等一会儿，米会自己跳进碗里，你吃一碗光饭，我狗儿子吃一碗光饭好不好？
王牛贩子郁闷。说狗女子，你们已经有钱了。不说是熊掌，鲫鱼猪蹄子那还是吃得起的嘛。弄一些来吃啊，干嘛这样苦着自己？
狗女子笑而不答。
王牛贩子没有办法，就不回家，回家也不和肖兴富他们一个锅里吃饭。
很穷很艰难啊。穷人永远都是穷的。
没钱的日子，每一天都像一年那么漫长。从早晨睁开眼睛，就盼望着快点到中午，好吃中午饭；吃过中午饭又盼着吃晚饭。实在是饿啊。肖兴富狗女子并不是吃得少，每一顿都要煮二十来斤红苕一家三口人吃，清汤灌大肚，这东西越吃肚子越大越能吃，也因为他们付出的劳力太多，像牛一样劳作，消化太快了。
这红苕，就是周边山地里，别人邻居种的，远离家门，就近便宜卖给肖兴富。窖上，就是他们一年的口粮。
吃过晚饭，又盼着睡觉。因为还要开夜工踩泥巴呀，这是不需要光明就可以干的活路。也是肖兴富狗女子每天都在一起，闲谈商量事情的时间。
因为肖兴富坚持，咬紧牙关，兴业置产，发家致富。至于这样勤苦劳累，刻薄兴家，究竟为什么，他没有去想，因为太忙，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
因为狗女子坚持，口攒肚落，聚敛分文，日累月积。至于发了财，该怎么去享受，她没有想，也还想不到那里去，现在该想的还想不过来呢。
肖兴富狗女子现在想的只有一个字，就是发，发财！
肖兴富就是要让王牛贩子看看，他肖兴富狗女子身上，有挂得住膘的地方！
等着发财的时间，又过得太快了，每一天都像是一眨眼睛就过完了。今天又没有做出来多少事情：狗女子才砍了四担柴；肖兴富也才做了五百瓦筒子。
就开夜工。咬紧牙关，苦吃苦做，为了那个发财致富的希望和梦想！
并不是狗女子懒了，一天才砍了四挑柴，是因为砍柴的地方越来越远啊，担一挑柴回来，来去要走十几里路。
卖瓦也是越来越难。瓦，二十元钱一万，包给人家送到修房子的地方。前一两年还好，周边的人家，修房子来打一声招呼，就给人家送去。现在，瓦越卖越远，有的人家，离后山肖兴富的窑场十几里二十几里路，那也得给人家送去呀。一匹瓦24两，一万瓦，就是一万五千斤，全靠肖兴富狗女子用肩膀给人家担过去。
也不是人家那地方就没有烧窑的，是人家看好肖兴富烧的瓦细密，重，人家的瓦18两20两。他的厚实，24两，也长一指拇。
王牛贩子卖牛给一户人家，那是一户很殷实的人家，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要修房子。住在离后山肖兴富的窑场三十里远的柳池乡。说着，牛贩子就说自己干儿子肖兴富烧的瓦很好。人家说也是听说过，就是路太远了。牛贩子说你一家人八个壮劳力，害怕远吗，修房子那是要住好几十年的，可是不能马虎的，买就要买好瓦盖呀。就说成了，每一万瓦18元，买三万，他们家来人自己担回去。
回来给肖兴富说了，肖兴富也是喜出望外，打酒卖肉招待王牛贩子一回。过了几天，王牛贩子再回来，就是给人家送瓦的日子了。见肖兴富狗女子在装瓦要担走。王牛贩子问：“不是说这瓦他们来人担回去吗？怎么还是要送啊？”
肖兴富说：“我们自己给他们送过去。这是我们的规矩啊，哪有送到手里的钱再给人家退回去的道理呀。”
其实，肖兴富狗女子是听说卖瓦的时候，牛贩子要在家里呆几天。他们就商量着可以把孩子让牛贩子带，自己放手干活，给人家送瓦。三万瓦，四万五千斤，每担担一百匹，得担三百担，走一万八千里路。挣六元钱。这就是挣钱攒钱的肖兴富狗女子。
王牛贩子算账，苦笑。也没有办法劝说他们，自己跟四岁多大的狗儿子玩耍。
肖兴富对狗女子说：“狗女子，你担八十匹吧，这是长路担子，长工无力汉啊。我担一百二十匹。”
狗女子说：“你别管我，我就是要担一百。”正说话呢，狗女子一阵恶心，跑到一边去发呕吐。
肖兴富见状忙问：“狗女子你怎么啦？”
王牛贩子哈哈大笑说：“怎么啦，你狗日的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她怀孕了。”
肖兴富一听就着急了，问：“狗女子真的啊？”
狗女子点点头，倔强的走到担子面前，要担起走。
王牛贩子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拉住狗女子说：“狗女子，你傻女人你疯了吗？不要命了吗？肖兴富你开一声腔啊，这是你老婆，不是牛，省着点用，可以多用几年！”
肖兴富哀叹了一声，捧着脑袋蹲在那里不着声。如果他一个人担着送这一批瓦，那就是真的要走一万八千里，太难。
狗女子哭了，说：“也不知道怎么啦，人家那些养得起孩子的人家，女人怀上，跨个沟，端盆水，甚至于放一个屁都把孩子挣掉了。我这个怎么再怎么挣都挣不掉呢？”
王牛贩子听了，气愤的大叫：“还说，你这说得是人话吗？我们都是父母生养的啊。真是的，阎王也打瞌睡，让你错披了一张人皮就跑来了人世间。”
见王牛贩子斥责狗女子，肖兴富也来添油加醋说：“她哪里是不想生小孩嘛，她是看这几天活路多，怕累，想挣脱了，好躺在床上吃好的吃现成的。”
“你狗日的这说的更不是人话。”王牛贩子听了更是怒不可遏，顺手拖了一根青?棒，就要劈头盖脑的给肖兴富几下。
狗女子冲上去，遮挡在肖兴富身上，迎受王牛贩子的打击，哀求道：“王爸，王爸啊，肖兴富是不会说话，你拿那么大的棒子打他，把他打伤了，不能干活，我们一家人怎么办啊？你有气，要打人，你打我几下出气吧。”
这就太气人了，肖兴富那样说狗女子，狗女子还是要护着肖兴富。王牛贩子急怒攻心，又毫无办法，高举着棒子跳脚。
狗女子急，叫：“肖兴富你担起走啊，等在这里挨打吗？”
肖兴富担起担子走了。
王牛贩子愤怒的扔掉柴棒，说：“我这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狗女子，自己把娃娃弄去带着，老子不管你们的闲事了。老子要去镇上喝茶。”
狗女子过来给王牛贩子跪下，求他帮助带一段时间孩子。声泪俱下。
王牛贩子不为所动，他只是想狗女子带着孩子，就没有办法担瓦了，她怀孕了，挣伤了身子，就是一辈子的病痛啊。说：“弄起滚，从今以后，谁要是再管你们家的闲事，我就他妈不是你们的王爸，老子是河里的王八。”
狗女子见王牛贩子说得那么坚决，无助的站起来，拉着狗儿子，到担子那边，把一头的瓦拿出来二十放到另外一头，让儿子坐在轻的那头，担起担子，走了，追赶丈夫肖兴富去了。
看着，王牛贩子哭了，老泪纵横。叫：“狗女子，狗女子啊，你还是把孩子交给我带着吧，狗女子，你听见没有啊？”
狗女子走了，走远了。
喊不住狗女子，王牛贩子心里愤怒啊，跳脚大骂：“这对狗男女，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是牛，是驴子！”
王牛贩子气毒了，走了，果真从此以后再也不管肖兴富他们家的事情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