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她一点也不在意让人知晓她已非人妇,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实。

男子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乔娘子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只需再喝几帖药便可痊癒,只是我手中并无笔墨……」没法开药方。

「你口述即可。」她向来过目不忘、记忆力奇好。

他讶然。「你背得住?」

「还行。」她口气平静。

男子目光一闪,感觉这位乔娘子的周身气势有几许熟悉,像他来的那个地方的人。「那我念了,请记住……」

当归三钱,生地四至五钱,熟地四至五钱,黄莲一至二钱,黄芩二至四钱,黄柏……水煎取汁……

听着抑扬顿挫的男音,乔立春不自觉的感到安然,蓦地问:「先生要往何处去?」

她看着他放在地上的行囊。

男子微微恍神了一下,随即说了一句改变乔立春终生的话。「回家,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第二章举家搬回周家村】

回家。

这句话说得简单,行之不易。

韩重华为了回家之路足足走了十二年,从个头没枪头高的少年走到身高七尺的青年,他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走过多少的路,攀过一座又一座大山。

他走时,爹娘还年轻,一头黑发如丝,长茧的手掌有长年劳作的痕迹,两个妹妹一个十一、一个八岁,还有正调皮的小弟才三岁,一家人含着眼泪站在村口目送他。

那一年,他十三岁。

鞑子入侵,朝廷大量徵调民兵,一户人家至少要出一个男丁,那时他们家只能仰赖父亲的耕种才有口饭吃,身为长子的他义无反顾的代父接下军帖,慷慨赴义。

只是他太瘦小了,连长枪也扛不动,只能派往伙头军,专门切菜、搬锅子和舀汤,做些体力活。

如此过了两年,他的力气练出来了,个子也一下子抽高变得壮实,一名百夫长瞧中了他,将他编入先锋营。

有几年他是跟着这位百夫长冲锋陷阵,百夫长升为千夫长、校尉、归德郎将,他也跟着成为亲卫,官升好几阶。

可是在一次战争中他受了重伤,几乎命丧当场,等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一名发色半白的老军医正在为他的同袍上药,顿时心中有无数感慨,在残酷的战场上,人命何其低贱。

于是他向长官请辞,由武转文,也因为他识字,因此老军医破例收了他,让他跟在身边学了几年治病疗伤的医术。

一转眼又过了好些年,医人不自医的老军医病死在军中,临死前唯一的遗愿便是想落叶归根。

亦师亦父的老军医教了韩重华很多,虽未正式拜师也形同师徒,所以他告别军旅送老军医回乡安葬,入土为安。

回家,他盼了多年的梦,他也想有家可回。

只是世事多变,人事全非,经过他多方打探,故乡的老父老娘早已仙逝多年,两个妹妹已经嫁人了,年方十五的弟弟寄人篱下,今日他便是来找弟弟的。

小小的铺子不大,卖着油、盐、箩筐等杂货,生意看起来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坏,一名中年汉子抽着水烟,一步浅一步深的走得蹒跚,豆子大的眼睛看向来者。「咦!你找谁?」

「大伯,你不认得我呢!我是重华,老二家的大儿。」一脸胡碴的韩重华带着几许乡音,有礼的问候。

「重华?」谁呀!不认识。

韩大伯面色不善,有意要赶人,认为是来找碴的。

「就是铁头,一顿饭要吃三个大馒头的铁头,大伯你忘了吗?」他说出幼时的小名。

「铁头……」他想了一下,忽地瞪大眼看向个头比他高的男子。「你……你是老二家的铁头?!」

「是的,大伯,我是铁头,我回来了。」在外十二年,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了。

「哎呀!你长得这么大了,大伯记得你刚走时瘦瘦小小的,你爹还担心你吃不了苦,想去军营换你回来,大伯劝了他老半天才劝得他打消念头,你们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哪能折了进去……

「呃!大伯的意思不是眼睁睁看你去送死,你家那时的情况也离不开老二,总不能全家都饿死,只好委屈你了……」幸好那时尚未分家,有他去了,他儿子才免于徵召。

「我了解,大伯,不委屈,是我应该做的。」他不去,难道要他爹拖着老命去杀敌?

其实当初一户出一丁,该去的是韩家大伯,可是他不知塞给里正什么好处,军帖上的名字便变成韩家老二。

孝顺的韩重华不忍父亲一把年纪还要长途奔波,便提议由他代为接帖,反正他也是家中男丁,没差。

父子俩争执了一番,最后两人泪汪汪的有了决定,毕竟家里还有几口人要吃饭,主力劳动者不能不在,成全了儿子孝心,一家老老小小也都得以温饱。

「快进来,快进来,铁树他媳妇刚煮了锅绿豆汤,来喝碗绿豆汤消消秋燥。」当了这些年的兵,手头上多少宽裕些,也许能帮衬帮衬一些。想到大侄子的银子,韩大伯笑得特别亲切和气。

韩铁树小韩重华三岁,今年二十二岁,成亲六年,有三个孩子,目前算是铺子的东家,但他却常不在家,原因无他,好赌而已,好在赌得不大还有分寸,小输小赢,还没忘记养家活口的责任,有一点惧内。

「不了,我来之前刚吃了两大碗的汤面,肚子还饱得很,我是来找重阳……呃!铁石,不知他在不在。」他主要是找弟弟的,这么多年未尽到兄长之职,他心中有愧。

一听到他找的是小侄子,韩大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铁石他……呵呵!去送货,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大伯你忙去,我就在这等他就好。」相隔十数年,说实在话,他跟亲大伯还真没什么话好聊。

「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让你堂弟媳杀只鸡加菜,几年没见了,兄弟们连络连络感情,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咱们韩家的子孙。」他刻意要拉近两家的交情,打好关系。

「不用了,大伯,自家人不必客套,我还不确定会不会留在镇上,也许过会儿就回家去。」家里也该清扫清扫,多年没住人,只怕是生霉了,还得大力整顿一番。

「回……回家?」韩大伯面色一阵讪然。

他还有家可回吗?

「怎么了,大伯,你的神情有点奇怪……」善于察言观色的韩重华一眼就看出他面有异状。

「哪有什么奇怪,不就高兴你能平安归来,以后就把大伯家当你家,不差你一双筷子一只碗。」如果能傻乎乎的替他干活就更好了,就像傻不愣登的小侄子。

「大伯……」他目光透着锐利。

「呼呼!大伯,我送……送货回来了,今天可不可以让我吃饭,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远远走来一道身形瘦小的影子,身后拉着比他人还重的板车,看来才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人很瘦,看得出是长期没吃饱,面黄肌瘦,一件过大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挂了一块布,松松垮垮的,衣服上还有数个大小不一的补丁。

没等他说完,韩大伯笑着迎上前,打断他未竟之语,顺手接过重得快压死人的板车。「哟!铁石,快看看谁来了。」

没有大伯的同意,连水都不敢喝的韩重阳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昏脑胀的看不清来者。「谁呀!有饭吗?」

他一心念着吃饭,把有意向大侄子献殷勤的韩大伯气个倒仰,心里暗啐他没出息、不争气。

「是你大哥,你亲大哥回来了,还不过来叫人。」这根傻木头呀!何时才能开窍。

「大哥?!」韩重阳怔了一下。

「呵呵……不认得人吧!他走时你才三、四岁,难免生疏了些。」大侄子那一身绸缎袍子应该值不少银子。

先敬衣,后敬人,韩大伯也是看韩重华一身人模人样的穿着才对他另眼相看,尤其是簪发的玉簪,以及腰上的螭形玉佩,在在显示他混得不错,身为大伯的他好歹能分一杯羹。

韩重阳不解的搔搔头,他手一举高,露出满是旧伤口的手背,见状的韩重华瞳眸一利,只听韩重阳道——

「我大哥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大伯还拿走二十两抚恤金说要替我爹买药?」

那些银子一毛钱也没落在韩家老二手中,他死时只有一口薄棺,隔日就下葬了,连哭灵都省了。

「抚恤金?!」他的?是谁谎报他已死的消息,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韩大伯乾笑的抽了口水烟。「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胡说八道,大夥儿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你娘一听没多久就去了,你爹也只拖了大半年,不过幸好有那笔银子,才让你爹多活些时日。」

「剩下的银子呢?」他的「抚恤金」就该还给他本人。

「什么剩下的?」韩大伯一头雾水。

「我的抚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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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第一娘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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