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是懒出来的病。
「姊姊呢?」宁知秋转头看看车内。
「在外头走着。」母女俩轮流照顾小女儿。
「走?」
看着在动的车顶,宁知秋这才发现她不在驿站的破床上,眼前藏青色无花纹的驴车顶罩着刷过桐油的葛布。
拉车的驴子太老了,最多只拉得动两到三名妇孺,若是坐上青壮的男子,拉不动的驴子还会发脾气,将驴车拉到路旁,低头吃起草来,谁来拉都不走,傲娇得很。
若是遇到大雨才会一家子挤上车躲雨,停在路边等雨停,毕竟谁也不想累死驴子,少了驴车,宁知秋怕到不了川蜀。
「驿站被火烧了,不能住人,天一亮咱们就走了,你在车上睡了一夜,娘不忍心喊醒你。」她睡得很熟,未曾惊醒,女儿最让人放心的是心宽,不论走到哪里都吃得下、睡得香,从不受恶梦惊扰。
「那爹和大哥还有弟弟睡哪儿?」娘应该叫醒她,大家轮着睡上一觉,不然还要走路哪吃得消。
周氏笑着抚抚小女儿柔细青丝。「他们就靠在车边打盹了一会儿,不碍事,不过幸好有你的提醒,你姊姊让你大哥及时拉出咱们的驴子,要不这一路就难过了。」
虽然私人物品不多,就几件衣服,几个锅碗瓢盘和自备的米粮、乾粮,但没驴车载着,自个儿背着也挺累的,更别提有时能上车歇个腿,躲个暑气,喘口气。
「有人伤亡吗?」她好像有听见惨叫声。
听到伤亡,余悸犹存的周氏微颤了一下。「是闯进盗匪了,听说比我们早一日投宿驿站的官员是个大贪官,带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返回京城,一路上太招摇了,引来贼惦记,这才半夜放火想趁机夺财……」
当然死了不少人,抢夺之际难免刀剑相向,大官身边就有几十名官兵相护,和盗贼打上了,两方都死伤严重,连家眷下人也有人受伤,满地是血。
但是周氏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女儿,她认为女儿还天真得不懂世事,没必要为这种事担惊受怕。
「娘,那是谁救了我?」她和他结仇了。
救人就救人嘛!干麽不耐烦地把人往地上一摔,那一下有多疼他知道吗?她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一说到救命恩人,周氏不自在的露出一脸纠结的神情。「他姓华,是咱们流放地附近的驻军,是位把总大人。」
把总,七品官。「他怎麽会刚好救了我?」
「他们原本就带兵在周遭剿匪,远远看到驿站这边有火光,便派了百名士兵过来瞧瞧,正巧遇上了打劫的盗匪。」打仗的兵一来,哪有贼子猖狂的分,一会儿功夫就压制凶险,或捉或杀的解决匪患。
「真是巧呀!」平白的功劳从天而降。
就像香港警匪电影里的情节,男主角都打完了警察这才姗姗来迟,一枪未发的捡了功劳,升官发财都是上头的事,没男主角的分,反而还可能降级,背负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
贪官和盗匪两方的人马打得差不多了,姓华的把总大人撞大运,瓮中捉鳖的捡便宜,收拾残局,然後救援及时的大功就落在头上。
「是挺巧的,你有意见?」一道凉飕飕的冷音从驴车边飘过,凉得让人透心寒。
骤地怔住的宁知秋忽地握住娘亲的手。「娘,外面那个……是谁?」
声音好熟。
「应该是把总大人。」
是他?!「他怎会和我们走在一块?」
周氏局促的笑笑。「这次押送我们的差爷三死四伤,不好再送我们到流放地,因此便拜托把总大人代劳,官差们则随着李大人返京。」
李大人便是百姓口中的大贪官,布政使大人。
「所以我们要跟军队到川蜀?」他们跟得上行军速度吗?
「我们已经到了川蜀。」这天气热的呀!简直火在烧。
「什麽,到了?」宁知秋讶然。
「不过到我们的流放地还有几日光景,蜀西很大,光是我们流放的地头就有几百里宽,一眼望去荒凉无比。」据说人口不多,一座县城的百姓超过两万就算多了。
这要命的川蜀,「娘,热呀!」唉,四川是盆地,四面环山,不热才怪。
「是呀!热。」她一说,汗就往下一流。
「我想吃冰。」热死了。
周氏苦笑的替女儿搧凉。「恐怕往後的数年咱们都用不起冰,你忍一忍,爹和娘再想办法。」
「娘,我忍不住呀!」也许试着制冰?
【第二章初来乍到流放村】
「这是我们日後要住的家?」
到县城办好了入籍的文书後,宁家人在宁锦昌的领路下,来到一处叫流放村的小村落。
村里前前後後盖了五排大小不一的屋子,原本有上百户人家,但有的死绝,有的获得赦免罪刑而搬离,有的因朝中有人为其开脱,无罪返回原居住地,太平盛世之年,获罪流放的人家不多,因此流放村只剩下不到五十户,约一百多名人口。
这几年只有宁家一户搬入,空屋子很多,任凭挑选,虽然大多残破不堪,好的屋子早就被先来者给占了,但也有几户保持得不错,尚可住人,至少屋顶不漏雨,还有完整的窗户。
不过来到这儿也要讲规矩,村中有村长和兼管三村的里正,若是不挑屋子的话,不用付银子,由村长安排,但肯定差强人意,若是要自行挑屋,那就得用银子说话,价格越高当然住得越好,一分钱一分货嘛!任君挑选。
因为有宁知秋偷藏的两百两,一入蜀地花费了一些,还余一百多两,宁锦昌挑挑选选後看中了一间院子里有井的房子,井边还有一棵梨花开尽正在结果的梨子树,指头大小的褐绿色果实挂满绿色叶片後头。
他讨价还价了一番,以二十两买下。
被流放的人通常都没什麽银子,这点村长也清楚得很,再看宁家人穿的并不体面,衣服都旧了,因此并未多刁难,能拿出二十两已经算不错了。村长收下一半银两,另一半全买了米粮,每家有分的分给村中住户。
不过宁家也不算捡到便宜,若是自行盖一间这样的屋子,实打实也就是二十两,屋瓦还是全新的,红砖新泥,屋梁结实,地面再铺上石板,住起来也气派。
可没得挑了,目前村里最好的空屋也就剩这儿了,还有一口井,该知足了,最多有空时挖挖土补墙,修整修整。
「孩子们,要委屈你们了。」唉!他辛苦了一辈子就为了让儿女过得好,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得将就。
人不能择亲,血缘断不了,尽管他已经尽量避开了,终究是逃不了,落得飘零异乡的结果。
好在一家人都在一起,没有少了谁,自己兄长他们,从长房到四房都是吃罪不轻,四位兄长都不在了,几名年满十六岁的侄子也处斩,剩下的老弱妇孺远远发配边疆。
比起他们来,五房好上不少了,川蜀虽然地处偏僻,但是水系密布,自给自足尚可求个温饱,也少了关外的风沙和酷寒,就是夏天热了些,让人有点吃不消。
一脸愧色的宁锦昌目光柔和的看着他四个儿女,除了三女儿知秋身子弱了些,其他三个都脸色红润,十分健康,他内心欣慰无比,总算对得起祖先,没丢失一名子嗣。
「爹,不委屈,我们承受得住。」被晒得偏黑的大儿子宁知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神情明亮开朗。
他差一点被斩首示众,刚满十五岁的他只差一年就十六了。
「爹,你放心,我会帮你看住弟弟妹妹。」长女宁知槿不再肤白似雪,微微偏向蜜金色。
小儿子宁知方咧开缺牙的嘴,很男子汉的一拍胸脯。「爹,我长大了,可以帮你做事。」
「好,好,爹的好儿好女,以後爹就要靠你们了。」开怀一笑的宁锦昌逐一看过自家的孩子,最後目光落在正小口喝着蜜茶的小女儿身上,眼中含着调侃的笑意。
「爹,我不行,我一定要穿好、吃好、用好、睡好,你们要多多照顾我,我太虚弱了。」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宁知秋不要脸地求人多看顾,还向她九岁的小弟双手合十地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