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姊,你还要不要脸,我比你小呐!」才九岁的宁知方都长得比十二岁的姊姊高,他表情虽是鄙夷和不屑,但眼底是无奈和责任,他自认是男人了,可以保护家人。
「可是身体差呀!你不照顾我谁照顾我?难道要我骨瘦如柴的当街要饭。」她要给家中的男人洗脑再洗脑,塑造她弱不胜衣的娇态,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她做牛做马。
「二姊,你说的还是人话吗?通常都是大的照顾小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你看大姊就做得很好。」好到他认为大姊应该是男的,她骑马比男子好,策马奔驰跑得飞快。
宁家人普遍都个高,宁知秋除外,依宁知秋目测,她大姊才十三岁已有一百六十几公分,生得杏眼柳眉,嘴唇厚实,有着江南女子的秀美以及北方人的大气,若穿起男装来,肯定秀逸风流,眉目如画,迷倒一票女子。
身为女子,是一美娇娘,若为男子,必是俊俏儿郎。
「所以她是大姊,我是二姊呀!姊姊本来就要照顾妹妹。」说得理直气壮的宁知秋扯着闷声直笑的大哥袖口。「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以後讨了老婆会不会不理我?」
气度温和的宁知理扬笑地抚着小妹的头,「不管你几岁了,大哥都会照顾你一辈子。」
「哼!听到没,宁小方,要和大哥多学学,和大哥一比你根本还是玩蝈蝈儿的毛头小娃。」宁知秋扮小的一吐舌头,嘲笑幼弟没有男子气概,得回炉再造,打磨一番。
「不许叫我宁小方。」他气呼呼的挥动拳头,最恨人家说他小了。「爹,你也管管二姊,她猖狂得无边。」
看着儿女斗嘴,宁锦昌抚着胡子轻笑。「让让你二姊,她身子骨不好,没得像你四处撒欢。」
「偏心。」他不甘心的一撇头。
「嘻!爹是偏心,最偏心我了,你就嫉妒我吧!长得像棵树似的,看了都伤心。」他凭什麽比她高,才九岁的孩子营养未免太好了,他明明吃得没她多,是头放养的小兽。
看着自己瘦巴巴的手和脚,还有完全扁平的胸部,宁知秋不禁有点沮丧,几个兄弟姊妹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正常的发育,她好像走入鸭群的小鸡,和这一家人完全不像。
不过五官倒是相似的,宁家人都有一副好皮相,双眸大而有神,鼻梁挺直,轮廓偏向秀丽,如莲般清雅,梅之高洁,又隐隐有股竹的傲气,不轻易折腰,修逸出尘。
「二姊,你太坏了。」他长得高又怎样,男人个儿高才有肩膀,能一肩扛起重担,做更多的事。
宁知秋把头一仰,很神气的道:「我就是坏姊姊,要指使傻弟弟干活,喏!我看中那间屋子,你打桶水里里外外洗一遍,要是有虫子、老鼠什麽的都要清乾净。」
宁家的院子是正院有一间厅堂,两侧各有两间相连的屋子,左右厢各有一明一暗两间房,能住人也能放粮食,或是当书房也行。
宁知秋挑中的便是左边的厢房,厢房後头延伸过去有一块空地,她想弄成茅厕和洗漱间,旁边种些花草、蔬果。
她一个人要独占两间屋子,着实霸道得很。
厨房在正屋後头,与柴房相邻,以一道墙隔开,实则是相通的,里外各一扇门,取放柴火十分便利。
「我为什麽要帮你干活?」他不情不愿。
她伸出细瘦的胳臂。「你看你二姊搬动得了木桌吗?」
他看了一眼竹竿似的细臂,摇头。
「还是我提得动装满水的木桶?」她一抬鸟足般细腿。
他又摇头。
「你看嘛!你不做谁做,难道你要爹擦桌子,还是娘提水,你都不小了,怎麽还这麽不孝。」宁知秋双手叉腰,活像个茶壶,以一个孝字把弟弟训得抬不起头来。
被骂得糊里糊涂的宁小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家里的孩子就数他最小,却自认能顶天立地,是个小男子汉,爹娘年纪大了怎麽还能让他们做粗活,大哥、大姊比他大,更没有指使的道理,二姊又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病秧子,他不做还有谁做?
於是他鼻子一摸,任劳任怨的当牛马去,从头到尾没察觉到被自家二姊阴了一回,反而信服了她似是而非的胡话。
「爹、娘,咱们宁小方真是傻大头哩!三言两语就被诓了。」他还能再傻一点吗?害她欺负起来怪心虚的。
周氏笑着往小女儿眉心一点。「瞧你得意的,弟弟是心疼你,真当他是傻的呀!就你淘气。」
「娘,我是教他应变的能力,以後他出门才不会被骗,瞧我这做姊姊的对他多好,用心良苦。」痛过的小孩才会成长,被骗过的孩子才懂得骗人,人太老实了会吃亏。
「就你这张嘴呀!黑的也说成白的,知理、知槿,天色不早了,赶紧打理打理,至少在天黑前清出能入睡的地方。」总归是个家,得好好的布置布置,也许得住一辈子也说不定。
似乎是宁家五房的天性,不会怨天怨地,没有指责谩骂,他们和其他房头不一样,在他们看来,其他几房既然享受过当初长房收贿得来的银两,那就得理所当然的接受惩罚,再说财去人安乐,这身外之物没什麽不能舍去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虽然他们与长房互不往来已久,而且家产皆来自长辈的馈赠和多年积累,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兄长们都付出惨痛的代价,五房又岂能独善其身,抹灭曾经的亲缘。
无所求的人安贫乐道,宁锦昌便以身作则教育儿女,身为育人的夫子,他将孩子教得很好,一个个都如他不爱慕虚荣、贪恋富贵,能随遇而安的融入各种变故而不改心志。
宁家五房的风骨如竹,宁折不弯。
「是,娘。」
宁知理、宁知槿从正堂清理起,他们不急着管自己的屋子,先把爹娘的居所理出来再说。
家中变故发生前他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凡事有丫头、小厮代劳,连穿衣、梳头也没做过,可是一朝遭逢家变,两人在艰难中学会了照顾自己,并在一夕长大,成为爹娘最有力的左右手,帮着扶住倾颓的家。
「那我呢?娘,你都没喊到我。」大小眼,宁知秋吃味的撒娇。
「自个儿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吃糕点,你把自己顾好就是帮我们一个大忙。」周氏取笑小女儿的故作姿态,明明什麽也做不了还言不由衷,这不是捣乱是什麽,她说空话还容易些。
宁知秋一听,喜孜孜的捧着糕点盒子,找了有树荫的梨树底下,坐在突出地面的树根上,一口一口吃着撒上芝麻碎粒的枣泥糕,清风拂面,十分惬意,眼微眯地像只爱困的猫,日头直照,暖呼呼的催人眠……
反观其他几个家人忙着团团转,连汗水都来不及擦,一下子向左邻右舍借扫把、借水桶,一下子又洗窗抹桌的,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很突兀的对比,一边忙得热火朝天,没一刻空闲,一边岁月静好,彷佛最美好的时光凝结在此刻。
「你就看他们蚂蚁似的忙碌?」
耳边传来男子清冷的嗓音,正一脸笑意品嚐美味糕点的宁知秋忽地停下手边的动作,抬头往左右一瞧。
没瞧见人,她又继续放空,漫游在自己的想像力里,曾经当过十年编辑的她,应该也能写出一本扣人心弦的话本吧?
「你良心能安?」
带着讥诮的冷音再度扬起,她放下吃了一半的枣泥糕,似水清眸往上一瞟,一人高的围墙探出一张脸。
对宁知秋而言是一人高,但在其他人眼中顶多只到肩高,双手一攀就能翻过墙,轻而易举。
「咦,你怎麽会在这里?」他不会专门来找碴吧!这男人的心眼真小,和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计较。
她不过夸他和他的爱驹长得很像——马不知脸长。
「我住在这儿。」面色冷冽的华胜衣脸上毫无表情。
闻言,她讶然的站起身,「你住在流放村里?」
「住了五年。」他刚来那年才十五岁,一度无法适应,整天寻人闹事,打得自个儿一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