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胤禟是很中意宁楚克的皮相,她这张脸板起来像高不可攀的天宫仙娥,笑起来可令寒梅怒放、冰雪消融,她眼含春水,琼鼻挺翘,唇线诱人,颊边似有红霞,就连下巴尖都可人得很……胤禟觉得,自己就该娶这麽漂亮的福晋,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宠她,待她如珠如宝。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做回自己,否则想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这时候,胤禟还没发觉宁楚克那真实性子根本匹配不上这张脸,他只顾着琢磨怎麽见上对方一面,两人合计合计,看有什麽法子能把身子换回来。
以前他觉得生成娘们真好,成天在後院闲磕牙,啥也不用操心。
只不过一天一夜,胤禟就改了想法,他宁愿和兄弟们勾心斗角,也不想在银镜前一坐一个时辰,梳头麻烦,上妆也麻烦,每天还要搭配珠玉首饰、旗装旗鞋更麻烦。
这是造了什麽孽啊?还是说,老天爷看他小瞧了妇人,变着法子给他修正观念?
他堂堂皇子,从来没觉得生活这麽艰难过。
这会儿听说老爷有请,本来胤禟还不大能提得起劲,他现在一步也不想走,哪怕凭着踩梅花桩的经验,穿旗鞋走得还算稳,那步态距离优雅却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候传话的奴才又说:「格格,您快些吧,九阿哥说要亲自向您赔罪,在前头等着呢。」
胤禟猛地直起身来,「再说一次!谁来了?」
过去这一天一夜,胤禟对宁楚克惦念之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表达,等真正见着对方,他心里却满满都是微妙。
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自己,和照镜子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他一开始想的是「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然後变成了「本阿哥不愧是天潢贵胄出身,真是雄姿英发、器宇轩昂」。但这念头不过维持了片刻,当他与宁楚克四目相对,胤禟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总觉得不对劲。
宁楚克已经非常努力,可哪怕只是静坐在那儿,她和本尊之间的差别也是很大的,无论动作或者神态都不对,她的眼神太清透了。
她听到动静,朝门边看来,一开始眼中带着疑惑,之後就有点委屈巴巴。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露出这种神情,胤禟只觉得辣眼睛,等到读懂她的委屈,一颗心就像熬化的糖浆,彻底软了下来。
小姑娘好好坐在马车里,就遇上那麽惨烈的事故,醒来被换到大老爷们身体里面,面对的全是陌生人,她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了解,还要竭尽全力去伪装,尽量瞒过其他人,不让他们猜疑……她的恐慌以及不安,胤禟想像得到。他也猜到她这两日应该闹了不少笑话,或许还连累了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但只要看到她这个眼神,胤禟就觉得没有什麽是不能原谅的,小姑娘还能冷静的上门来寻他,已经非常勇敢了。
胤禟弯了弯嘴角,他想走近些,拍拍小姑娘的头,却猛地想起来如今这体型差距这麽做不合适。又注意到崇礼还在厅中,理智告诉他应该屈膝行礼,但面对着宁楚克,又拉不下脸来。
好在崇礼给了个台阶下,介绍说:「这就是小女,臣还是那话,昨日的事故不能归因於您,是我府上奴才之过,小女受不起您的赔礼。」
在详知内情的两人看来,这画面十足有趣,崇礼逮着他亲闺女说,九阿哥我不怪你,然後指着胤禟说,这是我闺女……
盖因那个眼神触动了胤禟,胤禟没再嫌弃宁楚克坏他的形象,反而在心里暗笑起崇礼来——这还是当爹的,亲闺女也能认错!
他也不想想,康熙还认错了儿子呢!
从他爹到他兄弟再到贴身太监,人人都看出反常来,不过他们积极主动的帮忙找藉口为他解释,强行说他是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伤了鸟,使得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简单说来就是病得不轻,还死活不肯张嘴吃药。
也亏得他们脑洞大破天,宁楚克这一番跟着感觉走的伪装也没被看穿。
不过想也正常,他俩这段经历比神话故事还精彩,要不是亲自经历了,谁能相信?
宁楚克强忍着胃疼,一本正经的替胤禟向自己道歉,然後听了一段来自加害人毫不羞愧的原谅词。
真不愧是天潢贵胄啊,演戏都比别人真,宁楚克看他也觉得违和,不过就目前看来,勉强还像个女的。
她真庆幸,庆幸自个儿那些好名声全是额娘经营起来的,庆幸她在自己人面前从来都很潇洒,刀枪棍棒、斧钺钩叉舞起来眼也不眨,谁惹毛了她,撩起鞭子说抽就抽,说打就打。
过去崇礼觉得这闺女比儿子还要英姿飒爽。
觉罗氏不只一次为宁楚克头疼,这麽刻意的经营好名声,不就是想着能糊弄一个算一个,好歹要把闺女嫁了,总不能砸在她手上。
纵观过去这十五年,宁楚克是划船不用浆,扬帆全靠浪。
过场也走了,宁楚克就招呼她爹说:「大人要是有事忙就请吧,不用管我,让格格带本阿哥转转就成,头一回登门,也想见识一番贵府的景致。」
崇礼年逾不惑,活到今天还是头回见到如此厚颜之人。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明明是客,还安排起主人家的事了。
偏偏人家是堂堂皇子,他还不好说什麽。
胤禟心里也抽了抽,他本在想怎麽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总得要和对方交换一些消息,没想到宁楚克顶着他的身分,这麽从容就开了口,听听那话,显得他多不要脸似的。
不过崇礼好歹点了头,很不情愿的吩咐闺女带九阿哥去园子里逛一逛。
胤禟答应一声,领着宁楚克从厅中出去。
还没进院子,宁楚克就瞥了大丫鬟竹玉一眼,「跟这麽紧做什麽?不嫌挤得慌?」
竹玉心中会意,只觉得这九皇子也太胆大了些,但见自家主子没说什麽,遂带着人远远落在後头。
这时候,胤禟大概已经知道事情怎麽没穿帮了,就算区别真的满大,但宁楚克表现坦荡荡的,想必她在乾清宫能毫不犹豫的跪下叫皇阿玛,也能熟稔的同老十瞎扯淡……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心虚,至少没表现出心虚,就加分不少。毕竟其他人就算觉得他显得有些反常,但人一辈子谁能没个反常的时候?再者灵魂对调了的事,正常人都想不到。
这麽想着,胤禟给宁楚克竖了个大拇指,「你不错。」
宁楚克勾起嘴角,「你也很棒。」
胤禟心情好,主动开口道︰「是我那一鞭子才连累你遇上这种事,我得同你说声抱歉,这两日难为你了。」
宁楚克熟门熟路地将胤禟引到锦鲤池边,不大的池子上建了一座小小的飞仙亭,照宁楚克看来,这可以说是最好说话的地方,冷是冷了点,胜在周围敞亮,没有遮挡,任何一方有人来他们立刻就能注意到。
两人一前一後进到飞仙亭里,胤禟凭栏倚着,宁楚克顺势坐下。
她这会儿倒是没怎麽怪胤禟了,本来就是提督府驭下不严,奴才碎嘴才惹出祸事。宁楚克偏头想了想,说:「都已经这样了,说这些也是多余,不如想想怎麽才能换回来,咱们商量个办法,拖着总不是个事儿。」
「契机怕是在清泉寺,还得抽空再去一回。」
这说法不是毫无根据,胤禟不就是摔了个大马趴之後才晕过去的?但依两人的身分,这寺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这麽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换回来。
「照这麽说,我还要继续扮演你……穿帮了怎麽办?就算其他人积极主动的为你的反常找各种理由,就算他们都不怀疑,那我还是不行,哪有五更天就叫人起床的?」宁楚克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她觉得可委屈了,「还不只这个,你的早课怎麽办?让我骑马、射箭还成,四书五经看不懂的,我字都认不全;还有你好些兄弟都坏心眼,今儿个就差点出了事,亏我聪明没上当;对了,要解手又该怎麽办?大冬天里也不能三五日都不沐浴啊,这一脱衣服,你就要被看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