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景珏呆呆地转过脸来看她,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马车,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马车里风铎轻晃,叮当脆响,似乎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涯,如梦似幻,叫人觉得不真实。
「她……是你的姨娘?」景珏终於慢腾腾的开口,语气中的疑惑像化不开的浓墨。
宁春草点头,「是啊,第一次回宁家的时候,你没见过她吗?」
景珏摇了摇头,那次恭迎他的人太多,他根本没注意到。
「和王妃,很像吗?」宁春草小心问道。
景珏目视着前方,视线却飘忽没有落脚之处,像是落进了回忆之中,难以自拔,「不只是像……」
「也许是你记错了呢?」宁春草低声说道。
「十年了,十年前我才五、六岁……」
「是啊,那麽记错也很有可能啊!十年前和现在,一个人会发生很大的变化的,一个人的记忆也会出现很多的偏差——」宁春草连连点头。
景珏却忽而提高嗓音打断她的话,「不是!」
宁春草一愣。
「你不懂!」景珏皱眉瞪着她,「那种感觉,那种一眼望去心里的触动,你不明白,你怎麽会懂!你什麽都不要说,我不想听。」
宁春草张了张嘴,却又老实地闭上了。他既不想听,自己还是保持沉默得好。
那是她的苏姨娘,怎麽可能是睿王妃呢,这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的事啊。半道上跑出来一个人和自己抢娘亲,还说自己不懂?她就是不懂!她什麽都不用懂,也知道谁对谁错!
两个人一路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马车在睿王府里停下,宁春草没有理会景珏,兀自起身要下马车的时候,景珏却忽而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诧异地回头,狐疑地看着他。
「呃……春草,那个……我不是有意呵斥你……」景珏脸上微微有些红。
咦,这是道歉吗?堂堂的睿王府世子爷也会跟人道歉啊?那个到了圣上面前都梗着脖子不认错的人,也会向人道歉呢!
宁春草没有得寸进尺,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我没在意。」
「哦,」景珏点点头,「那个,还有……」他欲言又止。
「从没见过世子爷这般吞吞吐吐的时候。」宁春草轻笑。
「嗯……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院子吗?那你就搬出来吧。翠微院环境好,地方也宽敞,离爷的院子也近,你就搬到翠微院去吧。」景珏说话间一直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别处,有些心虚的样子。
宁春草莫名地看着他。
以前她多次明里暗里地说过,想有个自己的院子,她不是世子妃,老是住在他的主院里,不合规矩。
可每次他不是打哈哈,就是直接无视,最严重的一次,还出去宿在花楼里两夜没有回来。
如今她不提了,也学乖了,都是顺着毛摸,他却突然叫她搬出去?
「好。」宁春草笑着点头,心中虽有不解,面上却没有一点迟疑。说完,她跳下马车。
景珏也立时从马车上下来,「还有。」
宁春草停住脚步,心里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点点逸散开来,说不上是酸还是痛。
「安置好了,你遣人告诉我一声,我从宫里请个太医过来,」景珏的声音很小,很轻,「来给你诊诊脉。」
宁春草脊背无缘由的一僵,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但她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的,「好,多谢世子爷。」
「嗯,你去吧。」景珏挥挥手,背过去的脸上,叫人看不清楚表情。
宁春草回到正院,看着绿芜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开始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住了这麽久,竟然也有些不舍。
「娘子,小库房的东西要搬走吗?」绿芜将妆奁收拾好,仰脸问道。
宁春草点头,「搬走,人既然走了,还徒留物件在这做什麽呢?」
绿芜深深地看她一眼,无声的叹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正房里只留下她一人,看着这熟悉的一处处摆设,她从入睿王府,就住在这正院正房之中,这里对她来说,像一个逃不出去的牢笼,她挣扎,她想方设法出去……
可在她终於认了,不再挣扎了,开始接受,甚至甘之如饴的时候,却要离开了。
宁春草抬手轻轻拂过花梨木椅背,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只是在她完美的脸上,这笑容却并不好看。
人果然不能太过依赖任何事物呢,因为人心会变,世事也会变迁,她能控制的,唯有自己的心而已,心不动,则不痛。
绿芜手脚麻利,景珏院中的小丫鬟们更不敢惫懒,或者是听闻宁春草要搬出去,众人莫名地起劲呢,翠微院很快就被收拾好了。
丫鬟们来请,原以为宁春草会赖下来再多逗留一会儿,却见她脚步如清风过境,带着从容淡然,毫不迟疑地从正院正房离开。
丫鬟们都在感慨,这才是女子中的佼佼者,能叫世子爷那般魂牵梦绕,可面临跟以前不一样的时候,人家却一点都不撒泼耍赖,一点眷恋之情都没有。
殊不知,便是心有眷恋,也该藏在心底最深处,旁人皆看不见的地方。
【第六十二章容貌相同引注意】
宁春草回正院收拾东西的时候,景珏去了睿王的书房。
睿王并不在府上,他直接闯进书房,叫人寻他爹回来。
景珏的脾气,这王府里还真没人震得住,小厮们不敢犹豫,连忙想方设法通知睿王。
书房这地方,对睿王来说也许有非凡的意义,他接到消息之时,连犹豫都不曾,立时赶了回来。
父子相见,睿王第一句话便是黑着脸说出来的,「你又胡闹什麽?」
景珏抬眼看他,「我有话要问你,不然你这书房,请我来,我都不来。」这口气哪里像是儿子对老子说话?
睿王轻哼一声,挥手叫人都退下,「有什麽话?」
「你跟我来。」景珏转身要往二楼走去。
睿王见状,一个鹞子翻身,挡在楼梯口,阻拦住景珏迈上楼梯的脚步,「有什麽话,在这说就成了。」
景珏抬眼看着自己的爹,「你怕什麽?不就是有我母亲的画像嘛。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已经看过了,还有什麽好瞒着的?」
睿王脸色十分难看,看着景珏的目光中几欲喷出火来。那个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不敢触碰,不能触碰的人,就被儿子这般轻松随意地提了起来,他心口彷佛再次被人扎了刀子一般。「有话就说,没话说就滚。」他在楼梯口的身影,恍若不可挪移的磐石。
景珏冷哼一声,「好,那我问你,当年母亲她……真的,死了吗?有没有可能……」
「你住口!」睿王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窗棂都晃了晃。
景珏抬手揉了揉耳朵,轻嗤一声,「心虚!」
睿王深吸一口气,隐忍下自己的怒气,「不想叫我发火,你就好好说话。」
景珏勾了勾嘴角,一脸浑然不在意,「我就是想问你,当年我还小,你会不会是搞错了?母亲如今有没有可能尚在人世,只是……不在王府,躲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许……她自己也忘了以前的事?」
睿王狐疑地看着景珏,像是看着脑子不清醒的人,「你喝酒了?脑袋喝糊涂了?」
景珏哼道:「我又不是你,大白天的喝什麽酒?你快说呀!我好好说话,你怎麽不好好回答?跟旁人说话,就从来没有这麽费劲过!」
若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唯一的亲儿子,睿王保证,一定立时就打死景珏!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情绪,缓缓开口,「别做那无妄的猜想,没有可能的。」
景珏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那世上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必是你眼花了,你那时候才多大?」睿王轻叹,心中有些不忍。儿子年幼丧母,虽有晏侧妃关切,但毕竟不是自己的生母,这麽多年来,是自己对不起他。
想到这些,他的气势不由得弱了些许。
景珏却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你,老眼昏花,脑袋糊涂!你看我何时将宁春草认错过?」他当面讽刺自家父亲几次将宁春草错认成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