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爱情 2(2)
“X光片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只有一些轻微的溃疡。等做了B超再说。”我问他有没有必要做胃镜,他看出我对胃镜的恐惧心理,让我不如暂时不要做,等B超的结果。说完就走回到那群白大褂儿中间去了。到了预约做B超的日子,我像公司老总请假,她没立即答应我,而是笑着将我让到一旁的沙发上,还给我倒了一杯上好的龙井。我看见玻璃杯里的茶叶争先恐后地往下落,不知怎么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没接老总递过来的茶杯,而是仰着头,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老总,也就是我的朋友,我现在还可以管她叫朋友,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但我已经预感到,我们的朋友马上就要做不成了,而此刻,她刚才的一张笑脸已经转换成一张严肃的工作脸了。她嗽了一下嗓子开始说话,大意就是现在公司不景气,客户大量减少,流动资金额不足,所以公司考虑裁人。我想,像我这号闲人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所以没等她说什么,我自己先表了态,愿意被公司裁掉,以减轻公司的负担。听我这么说,老总竟笑起来,“愿意被公司裁掉,呵呵……”她的笑声像个男人。我从公司所在的十六层下到一层,见大厅里围着许多人,看上去都是一脸愤怒,有的滔滔不绝地同身旁的人倾诉,有的沉默不语,要不就是一个劲儿的抽烟。都是些跟我一样的可怜人。大街上人来车往,十分热闹,城市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幸而改变,如果你愿意把自己像扔一块破砖头似的扔到大街上,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那股亢奋的城市气氛感染,把你悲苦的灵魂打得粉碎。我在三元桥上站了一会儿,汽车的潮流让我有一种要被水淹没的感觉。我现在是这座城市的自由人,一个四十岁的失去了家庭和工作的老女人,一个心高气傲、命运不佳、北京街头比比皆是的黄脸婆。我摘下手上那副昂贵的皮手套(所说的昂贵是就我现在失业者的身份而言的,以我以前六千元的月薪,买一副五百元的皮手套不算奢侈),抚摩着立交桥上的白色栏杆,心想,现代都市里的栏杆不象古代的栏杆似的,有许多的有志之人拍来拍去,现代都市里的栏杆都是孤独的。等我在大街上感慨够了,打辆车到了X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一点了。我慌忙跑到住院楼的B超室,却见等候做B超的人还是像蝗虫一样兀洋兀洋的,正犹豫着,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四下里望去,见到的都是陌生脸,直到张文正扯我的衣袖,我才一副翻然醒悟的样子。他问我怎么这时候才来,不等我回答就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让我跟他走,到了紧里头的一间B超室,推开门,冲着一个正给病人做B超的大夫说:“蔡大夫,我介绍的人来了。”那位姓蔡的大夫头也不抬地道:“好,稍等。”就像那天在诊室的情形一样,张文正用头示意我坐下,我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张文正的呼机响,没等他将呼机从白大褂儿的口袋里掏出来,我连忙说,你去吧,我一会儿去病房找你。生活中有很多场面是相似或干脆是雷同的,否则的话,人一生那么长的时间用什么去填塞呢。张文正掏出呼机看了看,说不是病房找他,是院党委。我睁大眼睛望着他,他笑了,问我干吗那么紧张。我觉得一般让领导找都没什么好事。张文正关照我做完B超不要动,就在原地等他。姓蔡的大夫招呼我躺到B超床上去。我一边脱鞋,一边看着蔡大夫,这是位五十岁左右、极有风度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女人少有的帅气,声音和语气却极有女人味儿。她让我将毛衣往上撩,我怕露出乳罩,动作便唯唯诺诺,她二话不说,“呼”一下将我的毛衣撩得老高,我的那只肉色文胸暴露无遗,我还没来得及感到羞涩,肚子便感到一阵冰凉,想必是B超油。大约过了五分钟,蔡大夫说声:起来吧。我忙问,没事吧。她一边招呼后面的病人,一边让她的助手为我写B超结果,抽空转过身,两只大大的眼睛明澈地望着我,声调柔和地建议我到别的科室做其他的检查,比如妇科。妇科?我瞪大了眼睛。可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舒服的。我这样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小腹部。她告诉我,有的时候一些疾病就是在你毫无感觉的情况下形成的。张文正来了,依旧是满头大汗,他从我手里拿过B超结果,目光像流水似的在那张纸上流过,然后轻松地对我说,没事,很正常,跟X光片的结果基本一样,只是有些溃疡。我把蔡大夫的建议跟他讲了,他沉吟了片刻说,蔡大夫说得对。又说,其实女人感觉有什么不舒服,首先应该检查的就是妇科。我忽略了张文正的最后这句话,没有及时去妇科做更深入的检查。此刻,死亡与我已如此切近,我已听到它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我生命的弥留之际,我对所有的妇女进一句忠言:如果你身体感到不适,你一定要首先去妇科检查,然后依次是外科、内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没能及时去妇科检查,主要因为胃部不适的症状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就像一件正常的脏器一样,你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就在那种无知无觉中,它的一切运做都已顺利完成。那次看完病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又能够像以前一样的大吃小嚼,我把我活期存折上的一万五千块钱全部取出,一个失意女人的胃口总是很好,每顿饭吃第一口的时候,都会产生“能吞掉一头大象”的奇特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