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笈日德(2)?
乔冠华去日本留学,是自费的。虽有教育部的一些补贴和家里的资助,还是捉襟见肘。所以,他只好采取勤工俭学的办法来弥补不足。乔冠华考虑,首先是翻译点东西到国内出版,这样可以赚取一点稿费,维持自己的留学费用。当时在日本的左翼文化界,有两本书颇负盛名,作者分别是山本申太郎和玲林异太郎。其中山本申太郎撰写的《日本资本主义分析》,使左倾知识分子为之侧目,所以乔冠华在1934年,就开始动手翻译这本书,大概花了半年时间把书翻译好了。可是他按照报纸登的广告,把书寄给上海的一家出版社,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此外,乔冠华还临时做家庭教师来挣些学费。他经常上完课就赶往东京郊外的一个富商家里,为他的两个男孩辅导功课。这两个小孩十分调皮,听课时常开小差、做小动作,乔冠华不得不以极大的耐心,教他们语文与数学。日本是一个美丽的岛国,乔冠华读书学习、勤工俭学之余,也不忘纵情山水之间。三四月间,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乔冠华约朋友相伴而去,来到郊外观赏。走在一条条长长的樱树甬道,只见满树遍开樱花,粉红淡雅、煞是好看。乔冠华掩映在这多姿的花色中,不禁想起:“淡红娇嫩,惹得人心醉。”他有点陶醉了。乔冠华听日本人说过,樱花艳而不俗,美在其纯洁高雅,人置身于樱花丛中,灵魂将会得到净化。有一次,乔冠华和一位日本友人开玩笑说,为何樱之国的日本,有些人竟会虐待女性,并向邻国磨刀霍霍呢?这位朋友哑然,辩解说这些败类不代表日本人民。京都有一座岚山,日本人很爱这个地方,把它呼作“心中的故乡”。乔冠华亦曾慕名前往。岚山在京都的西部,山清水秀,富有乡野之趣。他沿着山路走着,两旁是森密的翠竹丛林,石壁上是绿茸茸的青苔,脚步也显得轻盈灵动。他一路上望着清澈的山川,望着两岸的苍松,忽然生发出乐而忘返的念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日本留学的青年,心目中最崇拜两个人:一个是鲁迅,另一个便是郭沫若。因国内大革命失败,郭沫若遭国民党反动派通缉,被迫避居日本。所以许多人都想就近与郭沫若相识。乔冠华早在中学时代,就一直崇拜郭沫若,常常读到他的作品时寝食俱废。在东京,他打听到郭沫若的地址,前去拜访。郭沫若和夫人安娜住在千叶县市川町国分村267番,地处近郊,四周是田野和树木,风景虽然单调,但空气是不错的。他的房子是一幢坐北朝南曲尺形的木屋,门号挂着一块“佐藤”的户名牌。从东京到这里,坐车大约只需半小时左右,乔冠华如期而至,他在门上轻轻地按了一下门铃,一位身穿和服的日本中年妇女出来开门,她就是郭安娜,她向乔冠华鞠躬致意,等乔冠华用流畅的日语道出来意后,她立即表示欢迎。乔冠华迎门而入,只见院落旁边有五六间平房,屋前的凉棚上爬着朱藤,凉棚外有一块空地,既是花圃又像菜园,里面种了许多花果蔬菜:蔷薇花旁边长着紫苏,大莲花下面结着朝天辣椒,荷花和蕃茄互为邻里,正中的一簇牡丹周围种着牛蒡和。看得出主人持家有方。同时,乔冠华也觉得此处宜于读书写作。这时,客厅大门开了,走出乔冠华久仰的郭沫若,两人亲切握起手来,一起步入客厅。尽管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岁,然而丝毫没有隔阂之感,非常亲切地交谈着。“冠华先生,你来寒舍看我,我得说,他乡遇故知,倍感温暖啊!”郭沫若道。“郭先生,我是仰慕而来,实在太冒昧了。我曾见过先生,在先生演讲时就目睹先生的风采。今天……”乔冠华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次演讲,多亏大家安排和照顾。要不然,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呢。”郭沫若的客厅兼作书房,布置很简单,正中挂了一幅他自书的条屏,多的到是书籍和文稿。郭沫若问起乔冠华学习的情况,鼓励他多读书多翻译,勤思考善分析。在外人看来,这两位像多年的知友在海阔天空般地交谈:乔冠华谈了他当年读《女神》、读《创造》杂志的心境,谈他对郭沫若诗歌、散文、考古论著的体会;郭沫若称赞乔冠华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谈到他在日本的感受……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郭沫若介绍乔冠华不妨到东洋文库去走走。乔冠华告辞时,天空出现一道彩虹,把苍穹照得倍加绚烂,郭沫若紧握着乔冠华的手说:“冠华,你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实在是旷世奇才呀!”乔冠华连忙说:“先生过奖了,先生今天下午的一席谈话,后生终身难忘。”乔冠华是个达观的乐天派,又学识渊博,谈锋甚健。在东京,他结交了不少中国留学生,其中有张友渔、林林、钟敬文等人。张友渔(1899-1992),曾任《世界时报》主笔,国共谈判**代表团顾问,建国后任天津市副市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林林和钟敬文都在早稻田大学留学。林林,学名林仰山,福建诏安人,建国后曾任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全国政协委员。当时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的林林正是个“海涅迷”,也参加了学生会的活动。后来被称为“中国民俗学之父”的钟敬文(1903-2002),广东海丰人,早年与鲁迅熟稔。这时正在研究所研究民间文艺和民俗。乔冠华多次到他的宿舍去看他,聊聊哲学、时事什么的,谈得很投机,当然主要听乔冠华谈,这个人给朋友们的感觉,仿佛浑身上下都会挥言开来,充满整个屋里,无法尽述那种神秘、苍茫、悠扬、跌宕……钟敬文的屋里挂着郁达夫用红色笺纸写的一首诗,是集清代诗人龚自珍的诗句赠送给钟敬文的,乔冠华每次去都要看一阵,似乎很感兴趣。东京帝国大学师生中秘密的日本**组织,有个名叫三浦的日共党员,同乔冠华很友好,他们常在一起讨论国际时事,学习日共中央的有关文件。乔冠华参加了他们组织的反对日本侵略中国的秘密宣传活动。1935年春,正是樱花怒放的季节。有一天三浦约乔冠华去郊外见面。乔冠华去了约定的地点,他装着观赏樱花的样子,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三浦,他正在着急,突然窜出两个便衣警察,一把把他抓住了。警察发问:“老实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乔冠华答:“我在等朋友。”警察又问:“你朋友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乔冠华答:“中国人。”警察厉声喝道:“不对。是日本人,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我告诉你,叫三浦。跟我们走!”说着就把乔冠华抓走了。原来,警察局已把三浦逮捕了,得知乔冠华与他关系很好,因而也对乔冠华产生怀疑。乔冠华被捕以后,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这里关的有小偷,也有政治犯,几十个人挤在一小间房子里,晚上睡觉腿也伸不直。乔冠华被关押以后,警察到他的住所进行搜查。在他每天看的一堆《朝日新闻》报纸里,搜到一份日共中央关于当前形势的报告。于是,警察又来提审乔冠华,追查乔冠华与三浦究竟是什么关系?乔冠华见他们并不知底细,便说:“我和三浦只是朋友关系,他约我去郊外赏樱花,他却没有来,别的什么不知道。”警察又追问他:“日共中央的报告是怎么到你手里?”“报纸是在街上买的,里面夹的东西不知道。”乔冠华搪塞道。乔冠华的许多朋友在他被捕后,觉得警察随意捕人,蛮横无理,曾发起营救,声援乔冠华。日本警察将乔冠华关了两个星期,乔冠华质问他犯了什么罪?警察强词夺理,不能自圆其说,他们感到实在查不出什么名堂,但认定他是危险分子,决定将他驱逐出境。并派人押送乔冠华上船。时在1935年樱花凋谢之时。离开日本时,乔冠华的许多同学与朋友为他送行,欢送场面十分感人,他们一面安慰乔冠华,并向他赠送纪念品,都为失去一位志向高远的青年而深感惋惜。船行离已久,送行的人久久不愿离去,乔冠华噙着热泪,挥手告别。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