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三

《起风了》三

按说两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女人,和两个长得很怎么样的女人见了面,如果彼此难分高下,总会有几分仇视,更何况小崔对人一向十分的刻薄。但她们俩混在一起,却立刻手勾了手,倒一见如故。他们单位附近一拐弯就有一排饭馆。餐馆不是川菜就是东北菜,还有湘菜。门口花花绿绿有一排排的小灯泡。门楣高高低低,花头繁多。从那次以后,这几个人吃习惯了,每天中午都去凑顿。每次吃饭也总拿焦虑开心,比如他以前交过多少个女朋友,有过多少艳遇情事。焦虑对于自己的浪漫史毫无隐瞒,极尽夸耀之能事。安子别看大大咧咧,这种事从来都沉默地听,偶尔补充一些关键的细节。在他们几个的音乐组合里面,小崔是主旋律,安子是低音贝司,焦虑倒是华彩乐章。其实风子倒很想听听他们说起安子,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安子话题就很快滑开了,她也不知道他确切地有没有女朋友,只是含含糊糊觉得中间有什么秘密似的,又不好多问。有时候他们说起安子来,也只是说他这个人没人管没人疼的。这天上午本就阴天,中午忽然零零星星下起小雨。他们几个嚷着要吃肉丝汤面,一路小跑着进了餐厅。挨着窗户坐下,雨景立刻被框定在一扇玻璃窗里。来往的公共汽车像被雨水浸泡了,轮廓模糊。过往的行人身影倾斜,仓促行走,面目也像在宣纸上被渲染过了,不甚清晰。对面灰白的建筑物素得百无聊赖,带一股幽怨气。亏得街头的树木高大斑驳,为一幅素白的图画镶了一个繁复的边。他们几个推小崔点菜。秋雨唤醒了小崔的忧患意识。她结婚七年,常常将“七年之痒”挂在嘴边,祥林嫂一样反复感叹人生向老青春易逝。现在她穿着方格子呢裙,束腰毛衫,因为生了孩子,腰前腰后起了凸凹。讲话的时候,先将眉头皱起,模糊了五官,表情里综合了无奈和茫然的综合情绪——时间真是越过越快,越过越快。小崔仰头,手托腮感叹道,我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才二十五。真是越过越快,越过越快……她双目迷离,声音远来越远,越来越飘渺,像插了翅膀在飞。所以她净顾了点青菜豆腐之类的美容食品。焦虑和安子都嚷,不行!太素太素,来点荤腥。一会儿他们又笑道,不行!太荤太荤,小崔肉欲太强了。小崔毫不在意,笑道,打住打住,人家风子还是女孩子呢。说得安子和焦虑不由得同时看了看风子。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看到她的慌乱,也许男人都愿意在无意之间看见女孩子的慌乱。但他们看不出她任何的变化。风子用手低住下颌,一缕头发挡了眼睛,眼睛却看着别处只顾微笑,像一朵花的蒙昧表情。她的丝巾是金属色,几经缠绕围住脖颈。围巾的一端垂在桌上,如一卷薄薄的金纸泛着光亮。焦虑看了就更加放肆道,现在的女孩子什么不懂啊——是不是啊风子?一边眼睛瞥着她。安子高声打断他道,焦虑你是喝啤的还是怎么着?!不想风子白了焦虑一眼,直截了当道,我都不跟你一般见识!说得焦虑尴尬地讪笑起来。安子顺手给风子倒上茶。他平常粗枝大叶的,一旦温和起来眼睛里有一种几近慈祥的光芒,目光也像一阵疾落的雨点洒在风子身上——她没有抬头,也知道他在用力看着她。这种雨天的聚餐,倒让风子想起小时候的家宴。那时候每逢江南雨季,她的妈妈、外婆、弟弟和舅舅们,就凑在南方阴暗的亭子间,吃辣炒黄泥螺、荷叶肉粽子,说她们的儿时趣事。比如她怎么被保姆摔了一跤,眼角也给磕破了。她弟弟在幼儿园,把屎阿在裤子里……再阴冷的天气大家一阵热热闹闹,也就不觉得冷了。现在,风子就愿意挨着安子坐。北方阴冷的深秋还没来暖气,安子像一座安静而温暖的火炉子,可以随时烤着她。风子的生理年龄才二十五,对于时间易逝还没有小崔那样的切肤之痛。这会儿她漫不经心地手搭在小崔椅子背上,脸上带着微笑。一会儿忽然惊讶道,小崔别动!你长了一根白头发!小崔立刻十分配合地歪头坐好。又有一根!风子说。还有一根!风子笑道。她干什么都兴致勃勃的,脸上总挂着笑意。安子很愿意看到两个女人之间亲密,比如姐妹、婆媳、女伴。那时候他觉得世界上没什么对立的事,一切都非常亲和。他理想中的女人就应该是化干戈为玉帛,四两拨千斤的。在两个男人眼前,她们两个活像两只猴子相互捡虱子的造型。只不过这两只猴子都很好看,都穿着现代的服装,讲着流行的话语,毛发卷曲,面带笑意。女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加深的。焦虑突然长叹一声道,唉!寂寞啊!荒了多少年啦。独守空房,野渡无人舟自横。说罢眼睛看着风子。小崔头也不抬笑道,行了你焦虑——倒是人家安子独守空房。焦虑道,嗨,他是会咬的狗不叫。他们又忍不住爆笑起来。小崔对安子正色道,哎,真是的,你们家田甜到底还回不回来呀?出去也有两三年了吧?桌上忽然一阵沉默。安子隔一会儿含糊道,回来呗!应该快了吧——怎么着,关心我啦?他其实很不愿意他们提起他的事,更不愿意让风子听到。他想田甜中间倒从德国回来过两次,他已经快记不住她的长相了。她的信也总是交待一些事物性工作,倒好像他是德国公司驻京办事处的首席代表似的。用你操心?焦虑嚷,安子是不会亏待自己地——现在拣到蓝里就是菜呀……风子依然袅袅地微笑着。她手上刚接过一盘白油豆腐,原先是打算放在靠近安子的那个方位的,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却半道把它放到了中间,摞在两个盘子上头。汤水流下来,洇湿了蓝桌布。这时候远处,一个小姐开啤酒瓶子,“啪”地一响,他们几个都同时紧张地回头,话头也岔开了。但是那个“啪”的声响却在风子心里炸开了。他们依然高声说笑,只有风子,看着那个盘子摇摇欲坠,总觉得放的不是地方,但又懒得抬手把它重新放好。这种天气,脚又冷,皮鞋又湿,人抖抖索索地紧缩着,怎么呆着都不是。所以风子的那顿饭吃得心里毛糙糙的,并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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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白领女性的灰色生活:青春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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