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现在给她买一支簪子倒也方便,只是她出来是为了买鱼,没有拿那麽多的银钱,只得哄她,「你且等着过年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买。」
荼蘼自是信云娘的,她在郑家,郑父和郑母时常骂她,只有云娘照顾她,有时还暗地里塞给她一些点心或几个铜板,所以她才对云娘好。现在听了云娘的话,马上被哄得服服贴贴,笑着跟云娘去了集市。
【第三章世间女子最可悲】
盛泽镇最繁华的街道就在河岸边,集市也在这里,因为要过年了正是大集,卖东西买东西的人都越发的多,云娘无心细看,直接到了贩鱼摊子前,挑了最好的鱼虾买了,连价都没认真讲便向外走。
回去的路上绕去了何老大夫的医铺,结果何老大夫被请去出诊了,铺里只有一个小夥计,只会抓药,却不能看诊。
云娘虽然打定主意要调养身子生孩子,又想凭着自己日日织纱得的银子总不怕调养的药贵,却也担心如马二嫂所说的何老大夫只是敷衍自己,又或不容易调养,心里十分盼着能见到何老大夫,细细地再问一问他,得个准信,现在却扑了个空,心里倒觉得空落落的。
出来时还想着买了鱼就赶紧回家织锦,可是云娘现在却突然不想回家了。但不回家又能去哪里?或者有的小媳妇受了委屈会回娘家告状,但云娘却不是这样的性子,她回娘家从来都是只报喜不报忧的。
是以云娘踌躇了一番,还是向家里走去,只是脚步却极慢,荼蘼跟在她旁边忍不住便问:「娘子怎麽走得这样慢?我们不是要回家炸鱼吗?炸好了现吃味道最香!」
「你就知道吃。」云娘说了,却也将步子加快了起来,总是要回去的,又何苦耽搁时间,婆婆又会不快。
不料一进家门,却见同村的玉珍正坐在堂屋,眼睛里满是泪,用力忍着,只是在自家不好哭出来,怕老人家忌讳,见了她赶紧站起来道:「云娘……如娘没了,家里派了人报丧,他们又有别的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说着再也止不住眼泪,大哭了起来。
云娘只当自己听错了,「你说什麽?如娘?中秋时我回家还见了如娘呢,她可是好好的!」
「我也不信的,但真是如娘……昨天晚上没的,她夫家今天一早划船来盛泽镇亲友家报丧。」玉珍哭着又说:「我是要回去看看的,你可回去?」
云娘有些恍惚,一起长大的几个女孩们,如娘向来最健壮,她还时常跟男子一样下田呢,现在怎麽就没了呢?再看玉珍哭得跟泪人一般,知道不可能是假的,眼泪便也跟着落了下来,哽咽着道:「你等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回去。」
她转身进了房,就见婆婆沉着一张脸问道:「你刚说要孙老板明日来取纱,现在又要走了,那匹纱可怎麽办?」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云娘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原来一心以为那匹纱是天大的事,总要在孙老板来取前织出来,现在却觉得完全无所谓,且婆婆这样逼着她织锦更让她不快,家里又不是等着织出这匹纱换米下锅,何况堂屋里坐着自己的娘家人,难道让她们听去就好了吗?
云娘抹了抹泪道:「一匹纱怎麽也比不了死人事大,如娘是我没出五服的堂姊妹,我怎麽也要回去看看。」说着也不再去看婆婆,进了里间自箱子里取出素服赶紧换了,连包头的帕子也换了块素的。
她三两下便收拾妥当,出了里间,见婆婆依旧还站在原处,脸上表情变换,大约是想生气又不好生气,正在难以决定。虽然觉得婆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但毕竟是自己的婆婆,云娘还是上前道:「婆婆,我同玉珍去去就回,这匹纱我晚上回来一定织完。」
郑母见云娘拿定了主意,自知拗不过她,且娘家没出五服的堂姊妹去了,媳妇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便嘱咐道:「大节下的,偏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吉利,你去了便赶紧回吧,别沾了晦气,晚上也好将纱织完。」
云娘点头答应,见婆婆总是不动,便道:「我去吊唁如娘总要给奠仪。」眼下云娘房里虽有一封银子,但那是晚上要发给织工的,不能动,其余也不过半吊的散碎铜钱,奠仪的银子总要向婆婆拿的。
郑母听见便问:「你屋里的银钱不够用了吗?」
云娘心想,自己屋里的钱难道婆婆还不知道吗?平日里若是用散钱时还不是拿出来用的,哪里能积下多少?又瞥一眼玉珍,见她只低头抹泪,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这处,原想把这些日子的花销一一算出来给婆婆听,却终究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细讲,只小声道:「我屋里只剩下半吊钱了。」
郑母却似看不出云娘不欲令人知道,并不去取钱,反倒唠叨个不停,「我当媳妇的时候,娘家婶子没了也不过只拿了几十个铜钱做奠仪。」
云娘真气了,老人家小气些她倒是理解,可是婆婆说这些陈年的事情有什麽用?这些年盛泽镇早非先前的盛泽镇了,就是自己成亲时郑家给了十六两银子的聘礼,当时并不算少,可现在差不多的人家都是几十两一百两的,若这样算下去,哪里有个完?
最可恨的是婆婆偏要在玉珍面前说这些难听的话,玉珍的娘家与自己的娘家都在一个村里,她这是想把今天的事情传回杜家村吗?那自己将来还有没有脸面回娘家了?
想着屋里放着自己织妆花纱前织的几匹绸,原说留着自家做衣服的,只是一直忙着织锦并没有做,转身便要回去抱一匹出来,随便找间牙行最少也能换上一两银子,怎麽也能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
只是自此以後,自己每为家中织几匹纱,总要留一匹做私房,郑源不在家中,自己竟一两银子也没有,再有大事小情,总不成让别人看了笑话吧!
郑母本还待说,却见云娘胀红了脸,转身向屋子走去,虽不知她的主意,但也知道媳妇一向要面子,定是恼了,反倒软了下来,又赶着跟过去问:「拿多少银子合适呢?」
对於自家的媳妇,刚娶进门时,郑母是极满意的,漂亮、懂事、能干,可是慢慢便觉得媳妇有一样不好,那就是性子太强。虽然媳妇对自己足够孝敬,但很多事情却都有自己的主张,就说她嫁进来的第一年,自己给亲家准备年礼,她偏嫌不好,缫了十几天的丝买了好的东西回家,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
其实杜家不过是乡村人家,哪里用得着送那样的好东西呢!但经了那一回,郑母也只有把年礼加厚,否则丈夫和儿子都不会满意,且媳妇会再想办法补上,更让自己的脸没处放。
所以,郑母便开始对媳妇有了不满,总想找机会将媳妇完全压制住,但是媳妇一向没有大错,又越发能干,先是织锦,後来又织妆花纱,倒比儿子贩绸得的利多,成了盛泽镇最有名的巧媳妇,人人无不夸赞,让郑母又是喜又是忧。
这两年,郑母总算找到了儿媳妇的短处,那就是一直没生孩子,是以外人再夸起云娘,她只这一句便能将云娘所有的好处都抵消了,无子可是大过,可在七出之条里的。
郑家没有将她休出去,就是极大度的了,云娘正是应该感恩戴德,是以,郑母在云娘面前越发地气焰高了,特别是在外人面前,平日没有机会便罢了,这一次玉珍来了,不知不觉又犯了毛病。
她岂会不知现在奠仪的数目,不过是故意唠叨给云娘听罢了,却没有想到云娘刚刚听到马二嫂的几句话,心境早已变了,竟转身就走,郑母又不敢将媳妇得罪太狠,马上又追着去问。
云娘本已经走了,听婆婆问,虽然知她定是又想通了家里的银子正是自己织锦换来的,但心气终究难平,只硬邦邦地道:「二两银子。」
其实一两银子便正好,但是既然已经如此,云娘便狮子大开口多要了一两,她每天织锦所得都要比这个数目多,现在有正事要用,为什麽不行呢?
郑母听了媳妇的回话,也是一股火冒了出来,现在虽说礼尚往来的银钱数目都大了起来,但是这样的事情给一吊钱也就差不多了,却要二两银子!难道谁家媳妇娘家走礼的数目都要合着媳妇的心思才成?云娘确实织锦是一把好手,可是哪一家媳妇不织锦?
她瞪了眼睛刚要嚷起来,郑父却从楼上走下来,咳嗽了一声道:「老婆子,赶紧去给媳妇拿了银子,好早些回去,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