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愈合的伤口(3)

永不愈合的伤口(3)

整个晚上,电视新闻节目里,有关“苏联外交官的儿子”写信给里根总统请求在美国政治避难,以及政府打算满足申请的新闻作为主要事件不停播出。安德列的照片和信播出时,加上一段背景画,上面是镰刀和锤子在追逐一个跑着的男孩。这起事件中的许多环节显然十分古怪。信是在他失踪前一天发出的。白宫和《纽约时报》每天都要收到大量邮件。安德列的两封信如何能够在不到一昼夜的时间里分别到达收信人,被人拆阅,报告给里根总统,并准备好在报纸上刊登出来?是什么人专门将这两封信送给收信人的?什么人和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丑化安德列的父亲?可是,我在苏联大使馆里的位置并不高。不过,正如前文所述,我曾经在美国走过许多地方,在各个大学和研究所讲课,阐述苏联就这些或者那些国际问题的立场。从我的书里许多人了解到,四十年代我曾经作过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的助理,斯大林的私人翻译。而这个苏联外交官的儿子爱上了美国的生活方式,不愿回家。如何可以相信苏联的宣传家,如果他们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第二天早晨,我跟安德列进行认真的谈话。使馆的领导,特别是克格勃的驻馆负责人坚持认为,安德列要否认信的真实性。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了儿子,必须这样作。他同意跟我们回到莫斯科。出发到使馆之前,我问他:“我能不能确信,你不会糊弄我?”“是的,爸爸,我答应了,会守信的。”这里,我认为,比较恰当的是援引安德列八年之后写给《华盛顿邮报杂志》(1991年10月27日)的关于1983年8月时间的片断。夜里开车到达纽约之后,他迷了路,非常害怕,并决定回家。“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我在干什么?在这个国家我不认识一个人。我会发生什么事?我会在这儿找到工作吗?我住在哪儿?我一直都是跟父母住在一起的。我自己从未一个人呆过。我的父母——我如此爱他们!我们的争吵是那么傻。在我的心里,我最爱我的父母。只是现在,当我一个人呆着时,我才清楚地理解这一切。没有他们我不能生活。为什么我没有先考虑他们?他们会出什么事?他们会在蒙羞之后回到俄国?大家都会斥责他们。并且没有我他们会怎么生活?他们也爱我。我的父亲工作太多。他在努力使我的生活容易些。他在尽力帮助自己的国家。他的讲座在美国——是苏联宣传的黑暗中一束亮光。他喜欢自己的工作。这是他的生命。可是我会毁坏他的一切。我的妈妈——不管她说了些什么,不管她怎样骂我,不管我跟他怎样争吵——她是我的妈妈……为什么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些……我必须回去。”这个片断我作为一项证据来列举,即在我的说服之前安德列在内心深处后悔自己的轻率行为,他自己已经决定了要跟我们一起回到莫斯科。在使馆高级领导会议上,我们详细地研究了应该采取的步骤。我建议立即在使馆生活区举行有安德列参加的记者招待会,他在会上声明,打算跟父母一起回家。这会立即缓和气氛。此后,安德列和列拉飞往莫斯科,我留下来等待替代者。最主要的——是在媒体上的宣传活动开始之前尽快解决此事。但我的同事没有支持我。可是如果安德列改变了主意,说自己想留在美国,那该怎么办?我徒劳地试图说服他们,不必担心这一点。他们决定为自己留后手,向莫斯科请示。不巧的是,多布雷宁大使刚好不在。我想,他会当场决定此事的。而向莫斯科请示,等于把我们家的问题转移到了两个超级大国、当时被吸进“冷战”漩涡的国家关系领域。结果,安德列立即离境可以结束这起事件的时机被错过。莫斯科的答复拖延了几天,其时,针对安德烈的宣传活动却已经全面展开。在使馆生活区上头昼夜有一架直升机在盘旋,用探照灯将整个地方照亮。大门口挤着记者和大批的群众。正对这大门展开了一幅巨大的横幅“给安德列自由”。通过扩音器喊的也是这个要求。“安德列事件”成了每日电视新闻的头条。美国总统助理埃德文·米斯宣布,根据里根总统的命令关闭美国的边境——这是美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措施。每天晚上,所有的电视频道播放着八面威风的律师们的辩论——如果美国允许将安德列带回苏联,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刚刚从莫斯科移民到华盛顿的苏联问题专家德米特里·萨摩斯,手持苏联刑法典,言之凿凿地说,不光是安德列,而是别列什科夫一家都会被发配到西伯利亚。所有这些,安德列每天都看见听见。我不得不一次有一次地问他,在回家的决定上有没有动摇。但是他表现很坚强,说:“不管怎么样,我会信守诺言。”我安慰他,让他相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我自己明白,各种麻烦没有完全排除。应该说,美国的恐吓宣传活动对使馆的一些员工见了效。有人建议我们,回到莫斯科之后,改名换姓,搬到外地的小城,尽量不要抛头露面……过了几天,国务院“受总统委托”正式通知大使馆,称美国移民当局坚持要求将安德列移交给他们以便核实他的意愿。大使馆代表关于安德列想跟父母回家的声明,没有起作用。当局坚决要求交出他来。最终,莫斯科同意了举行记者招待会。此后,与国务院达成协议,一旦安德列确认自己回到祖国的意愿,我们一家可以立即离开美国。就这样,在使馆的俱乐部里挤满了记者。其中有我的朋友莱斯里·盖博。也有苏联报纸、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使馆参赞维克多·伊萨科夫主持记者招待会。安德列表现很好,回答问题十分简洁,重复了好几次要跟父母一起会莫斯科。记者招待会之后,由奥列格·索科罗夫和克格勃驻馆负责人、以及美国国务卿的两名助理陪同、在警察摩托车队护送下,我们前往达拉斯国际机场。全程都为我们开了绿灯。刺耳的警笛声时不时响起来。机场大楼的所有阳台上,挤满了文字、摄影、摄像记者。他们显然在期待着某种轰动性的东西。海湾航空公司一架飞往巴黎的“波音-747”班机在跑道上已经等了我们一个半小时。但是,我们未能马上登机。大使馆的同事们跟我们告别之后,国务卿助理理查德·贝特将我们跟安德列带入一间装饰非常漂亮的房间,那里已经有三个阴沉的陌生人坐在那里。我们被邀请坐在桌子前,他们的对面。其中一个人提问。另外两个人在作记录。可能他们是心理专家?显然,委派他们来,是要检查一下,安德列是否处于某些药物的作用之下,是否他自觉决定离开美国。可能,当局以为,如此隆重的、几乎是“总统式”的送行会冲昏安德列的头脑,他会在最后一刻又想留在美国。但是,这里安德列表现得十分坚定,很快我们被送上了飞机。我们和陪同到莫斯科的副领事的机票被登记在头等舱。我担心,其他的旅客会因为航班耽误时间太久而对我们持敌意态度。可是当我们一干人进入机舱时,却响起了友好的掌声。乘客当中也有不少外国人,他们,当然还有大多数美国人向我们表示了同情和好感:毕竟我们是胜利者,争取到回到家庭的怀抱。“波音”机长表示的好感也是令人愉快和非常实质的:一瓶香槟酒和一罐黑鱼子酱。飞机刚刚升空,我们跟安德列又陷入了记者的包围圈。原来,飞机上的记者多过一打。对于我们免打扰的请求根本无人理睬。他们用各种问题来烦安德列,照相机的闪光灯使人目眩。最后,可怜我们的机长要空姐用毛毯像屏风一样把我们隔起来。在巴黎,我们立即转乘苏航直飞莫斯科的班机。但是,在布尔热国际机场上,上这架飞机并非易事。那里也有一大批记者在等着我们。他们试图把我跟安德列分开,所以我们一下子远离列拉,她被推倒在地,她倒在地上,甚至没有人扶她站起来。所有人都在追逐安德列,企图在最后一刻把他跟家人分开。四面八方都是标语:“安德列,你还在自由世界。请选择吧:自由或者是西伯利亚。”没有人为父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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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爆苏联政治与二战内幕:《斯大林私人翻译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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