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饽

胡饽

老牙日前去韩城,在酒店吃饭,上了一小碗东西,红艳艳的辣椒油,撇开,底下是羊肉汤,里面烩着切成细条的薄饼。这东西据说是韩城特有小吃,却难以下咽,羊肉汤膻气太大,女同志直掩鼻子,而饼子泡在里面,汤是汤饼是饼,没有多少味道。同行的朋友不认识,问服务员叫什么,服务员说:胡饽。忽然眼前一亮,这东西韩城怎么也有!一直以为胡饽是回族人吃的东西,而韩城并非回民聚居之地,岂非巧合?再看做法,回想宁夏胡饽,确非两样东西。第一次吃到胡饽是在一个小镇,一个白胖的回族中年妇女,一个小小的饭馆。与我同行有一个开朗的回族小伙,笑呵呵用宁夏话叫女老板老姨妈,两人要了几斤羊肉,那小伙要再添一盘胡饽。女老板笑着,并不去做,支吾说那是她自己吃的,不卖于客人,可经不住小伙再四讨要,遂做了一盘。我自然不明白胡饽是什么,看女老板难为情的脸色,料想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端来是羊肉炒饼,饼子切成面条状,加了一点葱花。说是炒饼也许不对,因为是加了少量的水烩干的,饼子濡软,葱花也已败了色形,不过味道尚好,就来了半小碗,而一大盘让那小伙呼噜呼噜吃了个底朝天,其饕餮贪婪的样子,和关中人吃面没有两样。吃了几回胡饽,有炒的,有煮的,没有特别的感觉,也许是口味的关系,觉得并不十分好吃。饼子本来以新出炉入口为好,有柴草香火气息,有面粉热馨味道,凉了再入锅加工,总感觉不伦不类,炒的倒也罢了,还有些筋道,煮的则馕而无味,若汤味恶薄,则不堪下咽。可胡饽是回民家常主食之一,在宁夏乡间,常能碰见小孩子端着头大的碗,站在大门口场院上扒拉,去普通回民家里,若主客都不见外,也能吃到。做胡饽的饼子一定要薄韧,煮而不烂,可以是白饼子,也可裹点茴香和盐。饼子也许是三两天前就烙好的,盖在盆子里,到饭时拿来切了,放几片羊肉,在锅里扒拉两下,刮在碗里就是一顿。有的人家有肉汤,拿来烩饼,出锅撒些胡椒面和香菜,味道不错。有一次吃到以杂碎烩的饼子,腰子肚子卤得极好,虽饼子显得寡味,但汤味至今不忘。有次路过同心,在饭馆吃饭,进来一个讨饭的老太太,右手拄杖,杖顶挂一蓝布口袋,左手端一破碗,伸过来,碗底也是一小撮冰冷的胡饽。后来去了韩城的元代建筑博物馆,才明白韩城有这东西并不奇怪。宋末,蒙古人尚未统一中国就先来到韩城,留下了很多独具风格的建筑,明三暗五后四的结构,高而狭长的窗户,近似蒙古包一样的穹顶,还有六棱柱子--蒙古人带来了建筑,自然也带来了饮食,胡饽大概就是其一。羊肉泡馍也是煮饼子,跟胡饽很有些相象,不过一个是掰碎的生饼子,一个是切成细条的熟饼。曾在报上读到一篇文章,说羊肉泡馍起源于古代的羊羹,大概是真的。古人把加了肉或其他菜熬的东西都叫羹,而不叫汤,汤专指开水,而羹里面有肉有菜,《十五从军行》里有以葵做的羹,而《尔雅·释器》解释羹时,直指是肉做的,那么羊羹想来和现在的清汤羊肉或烩羊肉差不多。现在也有叫羊羹的吃食,但名实不符太甚,是一种甜味豆沙饼,跟栗子饼、红豆糕是一类,很多地方都有卖的,尤以北京的为好,日本也很盛行。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也叫羊羹,有些匪夷所思。羊肉羹里煮饼子,如何起源已经无考,但羊肉泡馍跟胡饽渊源甚深却并不难理解,原本羊肉泡馍就不是汉族人发明的。事实上胡饽的吃法在西安依旧存在,不过不叫胡饽,直呼为烩饼而已,其做法和宁夏、韩城一样,只是所用高汤和调料与羊肉泡馍基本一致,味道胜出很多。去年在北京中关村,和一个保定朋友走进一家低矮的小饭馆,朋友要了一盘炒胡饼,也是薄饼切成条状,加了韭黄和酱油炒的,这大概是胡人吃食在北京的遗续。饼子耐饥,过去常为出远门或干苦力的人喜欢,但多吃无味,遂增添了胡饽吃法。做胡饽的饼子多是粗糙的死面饼,把色香味俱全的烧饼、酥饼拿来烩煮,多有糟践嫌疑,属野蛮吃法,故现在一般殷实人家,除非怀旧,已几乎绝迹。上中学时住校,生活清苦,班上不少农村孩子周末回家,回来多背一挎包饼子,没有柴灶,拿开水泡了,就咸菜吃,这大概就更加原始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色相集之私人味觉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色相集之私人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