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都属于你》 第二部(11)
“你要修鞋就修,不修就滚蛋,你把老娘看成是干什么的了?”
她那两只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得出这娘们儿一气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告诉你吧,老娘走遍全中国,还没人能占了老娘便宜去呢!
哼!
你看看这儿——”
她手里晃动着一把不知修他妈的什么鞋用的、比筷子细不了多少的锥子,我估计,要是河马也穿鞋或许用得上,那玩意儿的尖儿上寒光闪闪还带着钩儿。
我想像着要是它扎进肚子里,准能把我的辘辘饥肠钩出那么一两根儿来。
“我问的是修鞋多少钱”
我胆颤心惊地回答,“你把这玩意放下吧,我看着这玩意儿心跳不大正常”
“脱下来瞧瞧”
现在她完全用命令式了。
我只好把皮鞋脱下来交给她。
她还真是把我那破皮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用手敲了敲鞋底:“五块钱吧”
“行,行,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吧”
我连忙情虚胆怯地答应。
她一边折腾着我那实在是不值得怎么修的破皮鞋,一边和我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来。
大概因为和我有这点生意可做,她的语气渐渐友好起来。
她告诉我,她从江苏沿海来,因为家乡地少人多,她们那一带不少姑娘都带着一点儿手艺闯荡天下。
“……她们可不在乎,什么都干,有钱就行,回家时都带着大把大把的票子”
接着她又不屑地补充说,“有的还带着一身脏病。
哼”
她说这话时带着几分骄傲,为自己不是她所看不起的那种人骄傲。
“我也到处乱闯,可就是没手艺”
“那你吃什么呀?”
是呀!
我他妈的到底吃什么呀?她这一问把我问得伤心起来,老大不小的了,我可怎么打发这下半辈子啊!
“没关系,学点儿手艺,一年半载的就行了。
能挣大钱呢”
她看出我的神色黯然,开始安慰我。
于是我学,我从现在就开始学起,趁她折腾我那破皮鞋的时候,我就像她一样“大哥、大姐”
地招呼起路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借宿的主人,那位愁眉苦脸的导演,突然从这儿路过,看我坐在这儿大模大样地胡侃乱喊,就吃惊地站住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我学手艺呢!
好挣碗饭吃”
“你可真有意思”
他冷淡地说了一句,说完就走了。
那修鞋的姑娘无意中瞥见了导演胸前的校徽,这一下情况急转直下,向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原来你在大学里工作?”
她一边递给我修好了的鞋一边羡慕不已地问,看得出来这姑娘比较崇拜学问。
我连忙向她解释:“我不是,再说你看大学里哪儿会有像我这样儿的坏蛋呀。
我的朋友,他——他就算是半个导演吧”
她问我为什么算是“半个”
,我就给她解释了作家班什么的。
我还没说完,她惊喜地叫了起来:“什么?你还认识一个作家?”
我告诉他我认识的不是一个作家,是一个导演。
导演也行,她最爱看电影了,刘晓庆什么的,谁都知道。
“你告诉他,他要修鞋,我不要他的钱”
怪不得这么多人死乞白赖地要当艺术家。
你看干点儿什么,比如修个皮鞋五儿的,多方便呀!
我这人心肠较好,过几天找了个机会真的带着她去见了见导演。
那姑娘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导演一个劲儿地傻笑。
等她走了以后导演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意思是我抽疯了,他的时间很珍贵。
开始时我忍着,好歹我得有个地方住,后来他说到“什么街上的烂货你都带来见我”
,我照准他的鼻子就是一拳,等了那么五六秒钟,等到不知哪个鼻孔出的血流过了嘴巴,就拿起我的破包上了路。
第二天我告诉修鞋姑娘,导演说她是个好姑娘,能演电影什么的,把她说得心花怒放。
看在导演的面子上,修鞋的姑娘为我指点了一个门径。
她的一个“表哥”
当兵复员后在青藏公路上开大卡车,现在正好来西安,她愿意带我去见见他,说是没准儿可以免费把我带到西藏。
“表哥”
又瘦又小不太爱说话,老是咧着嘴笑,露着两只板牙,看起来是那种人们常说的知足者一类人,就是不知为什么好像憋着一肚子坏点子,有点儿獐头鼠目的。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费口舌,很痛快地答应带我到拉萨。
我们当天夜里出发,我和“表哥”
一起坐在驾驶室里。
他不说话,只是使劲儿地踩油门,跟那罗马尼亚进口的、叫什么什么“其”
的大卡车过不去。
也不知是那无产阶级洋兄弟造的车不好,还是咱这儿的道路不太平坦,反正弄得那破车就跟刚刚出了酒馆儿似的。
好在那大卡车有着两排座位,我可以躺在驾驶室里的后排座位上睡觉。
也幸亏我五脏长得结实,总算他妈的没被颠出来。
我一个瞌睡好几个小时,天快亮时醒来已经到了平凉。
人们说,这儿就是诸葛亮曾摇着一把破羽毛扇吓跑了司马懿的地方。
我从车窗里望出去,远处一片悲凉的黛青色,层层叠叠的黄土高原在一片风沙中显得神秘莫测。
一群灰色的野鸽子被风吹得失去了平衡,在黎明的、阴沉沉的天空中上下翻飞。
冷空气不停地从车窗的缝隙中吹进来,让人有从那浑浑噩噩的梦当中醒来时的轻松感。
“醒了?”
“表哥”
算是道声早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