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吃(1)
云南的吃,这题目太大了。云南有众多的少数民族,每一个民族都有各自的饮食风俗与传统。
你若挨个儿去村村寨寨里做客,连吃三个月回来,记忆照样会混淆的。
除非你随身带个本儿,每顿饭后都加以记录,少不了还要向主人打听:这道菜叫什么名,怎么做的,用了哪些材料?
不管听懂了没有,先写下再说。前提是身边就有个翻译,否则语言都不通呀。
想一想都累:这哪像去云南尝鲜的,分明在搞社会调查嘛。我认识的几位去阿佤山采风的音乐家就如此,带了厚厚一沓空白的五线谱稿纸,为了追寻那些快失传的民歌。
我用不着这样,因为美食不会失传的。我去滇南滇北好多次,都只带了一张嘴,甚至懒得装模作样往上衣口袋插杆圆珠笔。
该记住的,我全记在脑子里。否则记在纸上也白搭。美食是一种经历,更是一种记忆。
能在记忆里留住的美食,才算永恒。让你到老到死都忘不掉那一口儿。
想起来就馋。恨不得能故地重游,旧梦重温。仿佛美食依旧在原地等你。
说是写云南的吃,我其实在写云南的吃的记忆。只对我个人有效。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都是一些零碎的细节。怎么也不敢自夸吃遍云南的。我有那么大的肚皮吗?
我有那么好的脚力吗?说起云南的吃,首先让人想到过桥米线。过桥米线已经通俗化了,国人皆知。
估计再过几年,快跟兰州牛肉拉面似的,在各地都能吃到。我在昆明民族村附近一家星级宾馆(记不得几星了),吃过极豪华的过桥米线,估计是招待外宾的。
满满一大海碗,漂着厚厚一层黄澄澄的鸡油,看上去像冷的,舀一小勺递进嘴里,直烫舌头。
下在碗里的配料除鸡丝及各种菌类之外,甚至还有海参、鱿鱼卷、鲜虾仁、蟹黄什么的。
真是像大海一样的碗啊。唉,过桥米线都可以做成生猛海鲜的了。再这么发展下去,恐怕能吃到完全用细腻的鱼翅做成的米线。
那一碗豪华版过桥米线多少钱?因是当地企业家请客,我没好意思打听。
不会比一张机票贵吧?若天天吃这种过桥米线,油腻得一定让人想去洗胃。
我亲自动手洗了一回。不是用肥皂水,而是猛灌下一大罐鲜榨芒果汁。
好在云南有的是新鲜水果。最可口的过桥米线,是在大理吃的。蝴蝶泉边,有一些卖米线的挑子。
我点了一碗,当早点。摊贩把米线在汤锅里烫了一下,就端上来,浇上一勺辣椒油烧牛肉片,喷香。
最可口的过桥米线,居然是最朴素的过桥米线,两块钱一碗。可能因为我饿了,或周围的风景好,吃得很舒畅。
饱暖之后不禁浮想联翩:阿诗玛或五朵金花,就是吃这种米线长大的吧?
云南的少数民族姑娘,真漂亮。美食,必定产生在有美女的地方。即使没有美女,也要有美景。
汪曾祺也谈过云南的吃,谈的都是菌类:“我在昆明住过七年,离开已四十多年,忘不了昆明的菌子。雨季一到,诸菌皆出,空气里到处是菌子气味。无论贫富,都能吃到菌子。”牛肝菌、干巴菌、鸡油菌、青头菌,即使最名贵的鸡(被称为菌中之王),昆明街头的大小餐馆都有售。
菌类似乎跟蔬菜一样普及。云南是植物王国,不吃菌子等于没来云南。
我还觉得,吃菌子最好别在城里,要到乡下吃,山里吃,才能真正品味到土腥味与野趣。
尤其是少数民族用土法炮制的菌子,比肉还要好吃。毕竟,这些造型古怪、色彩诡异的
“蘑菇”(我以前对菌类的了解仅限于蘑菇木耳之类),是钢筋水泥的丛林长不出来的。
鸡之所以叫鸡,在于能吃出上好鸡肉的味道。汪曾祺形象地称其为植物鸡。
我在沧源佤族村寨的茅草屋檐下吃了一大盘干烧鸡(很明显是刚从原始森林采回来的),就着新酿的乳汁一样白的苞谷酒。
嚼着嚼着,差点找不到舌头长在哪里了。可别把它跟鸡一块咽下了。
而在西双版纳,傣族喜欢烧烤,不仅烤鳝鱼、烤竹鼠肉、烤鱼片,连菌子乃至竹笋都烤了吃。
烤菌子最好用香茅草的叶子为佐料,香上加香。云南有个地方叫思茅,香茅草的
“茅”。谁在思念香茅草呢。我从昆明投奔中缅边境的沧源,整整搭乘了两天两夜的汽车,沿途经过无数的城镇与村寨,还翻越了横断山与澜沧江。
一路捎我的是沧源佤族自治区的公安局长及几位干警。每到就餐时间,他们挑一家公路边的小饭馆。
点一只活鸡宰杀,用辣椒炒了搭着米饭吃。山中的土鸡鲜美得很,跟城里喂饲料大规模养殖的洋鸡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就口感而言,简直不像同一种动物。
一路上我吃了拉祜族、布朗族、基诺族做的鸡,手法各异,都很开胃,使漫长的旅途一点不显得枯燥。
我发现云南人都爱吃鸡。每次开饭,公安局长都要把鸡头挟给我,说是按风俗该献给酒席中最尊贵的人。
我不会吃鸡头,推辞了,请局长自用。他总是把鸡头剥开,仔细看半天,然后才下口。
我问他做什么,他笑而不答。直到进入阿佤山,吃到佤族最经典的鸡肉烂饭(将鸡块与米饭一锅煮熟,并加上调料搅拌),他边剥鸡头边告诉我:佤族人自古用鸡头算卦,预测当日的吉凶,会看的人能看出门道。
以前打仗前或旅行时都要这么算一卦的。有的头人带领队伍攻打另一座山寨,中途打尖时一剥鸡头,发现运气不好,连忙撤兵。
当然,现在快演变成就餐时的游戏了,如同用扑克牌算命。想不到小小鸡头包涵有如此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