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论韩愈的出仕观对其影响及其他(5)
他在起首先说自己“狂妄戆愚,不识礼度,陈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万死莫塞”,这也就罢了,既然是谢罪,把自己贬低一番也还说得过去,所以“圣恩宽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云云,同样亦可不论。后面他说自己“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这样自诩的资格,韩愈也是有的,当时的柳宗元等人就“甚奇其书”,对他的文章评价极高,因而也是实情。但接下去韩愈却以自己的文才为资,大谈他写论述皇帝功德的文章功力,可以“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让”,这就有点迹近厚颜无耻了,再接又说宪宗自即位以来,“躬亲听断”的等等圣明功绩,当然需要“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这个实在是“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做为一代文宗写出这样的文章来,用如此的理由来要求回朝以及哀求方式,一样的也可以说他一句“使古人复生,臣未肯让”,而令人为之汗颜之程度,只怕亦可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这是他表白自己并请求宪宗宽恕他的言论,到潮州以后,除了为欺世盗名捏造了那个以文驱鳄的的弥天大谎后,韩愈着急的便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对佛教的态度,以挽回被贬的局面。元和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韩愈终于在跋涉三个月又十一天后抵达潮州后,于四月七日就给当地的名僧大颠法师去函求见曰:“久闻道德,切思见颜。缘昨到来,未获参谒。倘能暂垂见过,实为多幸”,六月三日又去书表示要造访的意思,到七月十五日,韩愈才在信中道:“惠匀至辱答问,珍悚无以。所示广大深迥,非造次可谕。”(7)这次他是亲自去了大颠的住处,才终于见到了这位高僧,这个求见活动也可算是“三顾茅庐”了。可问题在于韩愈一直都一位闻名天下的排佛领袖,这次又因为谏皇帝迎佛骨而被贬潮州的,以五十岁的年纪在寒冬季节做了三个月的长途跋涉后,到达之处照他自己所说,是一个“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的地方,正常的反应恐怕应该是修养生息一阵或者郁怒不已才对,但他一到制所鞍马未歇,却马上声称“切思见颜”,主动上门去结交一位不过是地方上的名僧,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见面,这却叫人做何感想?学界对此也曾有过不少看法,有说韩愈对壁画感兴趣的,有说是因为被贬所以想去交流学术、试图了解一下佛教的,但无论如何,三月跋涉后的韩愈到任才不过十二日,大约连手下官吏都还没能认全,就急急忙忙地去再三求见一个他以前从未谋面,又是历来被他所排斥和深恶痛绝的佛教的著名人士,况且此人还算不得是名震海内的名僧,而他又恰恰是因为排佛被贬来此地的,有这诸多问题在前,他却有如此迫切的举动、如此之低的姿态在后,用研究壁画和学术交流这样的理由来解释,恐怕于情于理都是不太能说得通的。最合乎逻辑、也是最能合理地解释韩愈之所以要这样做的理由,乃是他要借此行动向皇帝表示悔改之情,以图能早日得到谅解,可以再次回朝恢复自己的仕途。但他毕竟一向是以卫道排佛的领袖而自居的,所以不可能在表章书信中明确地表示自己排佛错了,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他的“辟佛老、传儒道”的牌子就彻底地倒了,所以唯有行而不言这一途比较合适也较为符合他的心态。他的这些言论和行动的直接后果有两个。一是宪宗的怒火果然就此平息,意图马上召回韩愈,可惜被他人阻止,但当年十月,韩愈亦被调任袁州刺史,照时间推算,这基本也就是几道表章来回的时间,可见他的策略非常之奏效。次年因为穆宗即位,他被召拜国子祭酒回朝。第二个结果对韩愈就不太好了。此刻外间已经开始有谣传说韩愈信奉了佛教,更有人认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奉佛教的,尚书孟简因此写信给韩愈。而韩愈一向标榜自己是“辟佛传道“的领袖,这个情况对他来说,乃是一个可以动摇其在文学、思想等方面领袖地位的严重问题,也是在他回朝恢复局面之前一个亟待排除的的障碍。因此韩愈在听闻此事后,马上着手辟谣。在十月的回朝途中,韩愈做《与孟尚书书》为自己辩护道:“来示云,有人传愈近少奉释氏者,传者之妄也。潮州时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要自以为难得,因与往来。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与之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在此他强调自己与大颠不过是名士之间交往,并非是“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韩愈如果仅只是辟谣辩解一下也就罢了,偏偏接下去他的言语再一次“矫激太过”,反而画蛇添足,又给自己抹了一笔无法拭擦干净的污痕。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