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虽毒不掩文章(2)

孔雀虽毒不掩文章(2)

我们试来读他的一首七绝:“山泉野饭聊今夕,金谷铜驼非故时。随缘自有数椽竹,题俭真成一字师。”假如,不是标明严嵩之作,准以为是哪位尚未脱贫、甘于清苦的诗人,在什么远离尘嚣,还具有一丝黍离之感的故国荒园,孤独行吟呢!可是,当了解这不过是那个穷奢极欲,贪婪搜括,无恶不作,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大贪官,在那里装孙子的时候,就觉得是莫大的讽刺,天大的笑话了。为文和为人的抵牾,严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奸臣名压倒了他的文学名,在《明史》中,将他和他的儿子严世蕃,都列入奸臣传了。然而,到了更后来,在人们心目中,他的贪官名,又压倒了他的奸臣名。如果有人搞一份中国贪官排行榜,我想严氏父子,很可能在前几名之列。若是把宦官中的大贪污犯如刘瑾、魏忠贤,还有清代的和糰之类不计在内。在政府官员的贪污犯中,严嵩父子很有希望夺冠,而跃登榜首。在《二十四史》的各史中,对唾弃之辈,如奸臣、佞幸、酷吏、乱贼、宦官、阉党等,中国正史的体例,无不有分门别类的章节。很奇怪的一点,独独没有专门的贪官列传,使我纳闷不已。是因为历代没有贪官呢?抑或由于贪官不多而无此必要呢?这当然不是理由。中国的贪污文化或传统,可谓绵绵不绝,源远流长。有一则笑话,说旧时,一位地方官员离任,将他在职期间搜括的钱财,全部装车运走。这位官员巡视长长的车队,走到末尾的那辆车上,发现还坐着一个小老头,便问,你是谁?小老头回答,我是本地的土地。这位官员颇为惊讶,便说,土地爷,我已不在你的地面上做官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这位土地苦着脸子说,老爷!您把本地的地皮,都搜括走了,我不跟着您,跟谁?这虽是笑话,但反映了封建社会中,从上到下,无官不贪,四海之内,不贪不官的现象,有时连皇帝本人,也可能就是首席贪污犯。民谚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是这种现象的写照。一个相当于地市级的干部,在一个油水不大的府州,能在三年之内,吞噬如此大量的民脂民膏,老百姓还有活路吗?正因为贪污之官,比比皆是,**之风,泛滥成灾,对史家来说,记不胜记,倒莫如搁笔不记了。如果全是清官,只有一个贪官,记史者可能有兴趣做做文章;相反,遍地贪官,清官成了稀有品种,也就只能让那些一尘不染、两袖清风者,在史书上占一席之地了。正如陈寿在《三国志》里记下东吴顾雍不喝酒一笔,初读时,甚不解,不喝酒有什么稀奇,但读到孙权这个大酒鬼,谁不陪他喝到醺醺然的程度,他还要发脾气。便知道当时喝酒,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不但不喝,还敢抵制,这种罕见的例子,才使陈寿觉得有付诸于史的必要。因之,在史书里,有良吏、循吏的传,肯定恪尽职守,公平正直,爱民恤民,清廉方正的官员,实在稀少的缘故。而至今尚无一部《贪污史》或《贪官列传》出现,恐怕与历来贪官多如牛毛有关,若我是一位记史者,一天到晚写不完的贪官,也会倒胃口的。大贪官严嵩、严世蕃到籍没时,《明史》称,抄出来“黄金可三万余两,白金二百万余两,他珍宝服玩所直又数百万”。在一本《天水冰山录》的书中,更刊有查获出来的赃物详细清单,其中:“纯金器皿共三千一百八十五件,重一万一千余两,玉器共八百五十七件,耳坠耳环共二百六十七双,布缎绫罗纱共一万四千三百余段,扇柄二万七千三百余把,南昌和分宜的第宅房店两共三千三百间。”据沈德符《野获编》,说抄严家时,光碧玉白玉的围棋就有几百副,金银象棋也是数百副。这位老学究感叹:对弈本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拿着一颗颗足赤纯金浇出来的棋子,沉甸甸的,岂不累煞人也。明代的衡制,一两相当于公制的36点9克,乘以11000的话,应该是405900克,按近日黄金市场价,每克为120元计,光这些金器就值人民币五千万。若以《明史》的三万余两计算,仅黄金一项,值两亿人民币,遑论其它。据《明通鉴》:“所籍嵩等家财银两,诏悉送太仓,以一半济边饷,一半充内库取用。”这后一半,也就是进了朱厚〖FJF〗趈〖F**〗的腰包。抄家,是皇帝发财的一道,据赵翼的《二十二史札记》,王振籍没时,“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李广殁后,孝宗得其赂籍,文武大臣馈黄白米各千百石。帝曰:‘广食几何,乃受米如许?’左右曰:‘隐语耳,黄者金,白者银也。’”刘瑾败后,抄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七百两。元宝五百万锭,银八百万,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十万七千八百两,银共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钱宁籍没时,“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玉带二千五百束”。另一说为“金七十扛,共十五万五千两,银二千四百九十扛,共四百九十八万两”。江彬籍没时,“入公帑者,黄金七十柜,柜一千五百两,银二千二百柜,柜二千两。”……看来,明代是中国历史上的贪污大朝,当不会错。赵翼认为,以上这些贪污犯,都比不上严嵩在任时间长,所以,他搜括得也应比他们多。“籍没时,金银珠宝,书画器物田产,共估银二百三十五万九千二百四十七两余。又直隶巡按御史孙丕扬所抄嵩京中家产,亦不止此数。而所估价,又不过十之一。即如裘衣,共一万七千四十一件,仅估银六千二百五两零,帐幔被褥,二万二千四百二十七件,仅估银二千二百四十八两零,则其他可知也。计其值,不下数十倍。”因此,严嵩的贪污记录,是可以上吉尼斯的,“则史传所载,尚非实数”,这就是赵翼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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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人的活法(精彩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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