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二)(2)
在《奥德赛》的第五歌中,尤利西斯对她说:“不管珀涅罗珀有多庄重,但与你相比,便谈不上什么伟大与美丽……然而,我每天都在许一个愿,那就是回到那里去,在我的家园看到回返之日”
荷马继续写道:“尤利西斯在倾诉着,太阳落沉。
黄昏降临:他们俩又回到了岩洞深处,在穹顶下拥抱相爱”
伊莱娜长期以来的可怜的流亡生涯与此毫无可比之处。
尤利西斯在卡吕普索那儿过的是真正的dolcevita,也就是安逸的生活,快乐的生活。
可是,在异乡的安乐生活与充满冒险的回归这两者之间,他选择的是回归。
他舍弃了对未知(冒险)的激情探索而选择了对已知(回归)的赞颂。
较之无限(因为冒险永远都不想结束),他宁要有限(因为回归是与生命之有限性的一种妥协)。
法伊阿基亚的水手没有叫醒尤利西斯,把身上裹着床单的尤利西斯放在伊萨卡岸边的一棵橄榄树下,悄悄地走了。
归程由此而结束。
他精疲力竭,在沉睡着。
醒来时,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雅典娜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接踵而至的是沉醉;是伟大回归的沉醉;是已知的迷醉;是让天地间空气震颤的音乐:他看见了儿时熟悉的锚地,看到了眼前高矗的大山,他抚摸着古老的橄榄树,让自己确信自己一直像在二十年前一样。
1950年,阿诺尔德·勋伯格[1]在美国呆了整整十七年之后,一个记者向他提了几个不善而又幼稚的问题:流亡生活是否真的会使艺术家丧失创造力?一旦故乡之根停止提供滋养,他们的灵感是否真的就会立即涸竭?你们想一想!
大屠杀之后才五年啊!
勋伯格对那片故土没有思恋之情,一个美国记者竟然不予宽恕,要知道当年天下最恐怖的事是当着勋伯格的面在那儿发起的呀!
但是,没有办法,荷马以桂冠来颂扬思乡之情,由此而划定了情感的道德等级。
珀涅罗珀占居了等级之巅,远远高于卡吕普索。
卡吕普索,啊,卡吕普索!
我常常想起她!
她爱上了尤利西斯。
他们在一起整整生活了七年。
不知道尤利西斯与珀涅罗珀同床共枕有多长时间,但肯定没有这么久。
然而,人们却赞颂珀涅罗珀的痛苦,而不在乎卡吕普索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