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2)
那一天,从姥姥家回来,妈妈觉得他很怪。他的目光里有一层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象有什么心事要告诉你。妈妈上了一天班,忙完饭,又查完他的作业,已经困的打起盹来。如果那一天,妈妈要是和他谈谈心,他便会把话都倾吐出来。现在,他只好把对母亲的爱和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过了几天,爸爸开车从外地拉完货回来,他的工资只拿回家十几块钱。妈妈问他:“怎么这么少?钱呢?”爸爸气了,借着酒劲,对妈妈胡沁起来:“钱?跑了黑道了,给了我相好的了!’妈妈说了他几句:“孩子都那么大了,你瞎说什么呀!喝酒就喝了,以后可不能象这么胡吃海塞了……”爸爸打断了妈妈的话:“胡吃海塞?你他妈知道在外面跑车多累吗?吃点儿,喝点儿,你还心疼了!”两个人越吵越凶。陈国栋生平头一次,站起来说爸爸:“爸爸,一回家就吵,你还象个爸爸吗?”爸爸急了:“你小子翅膀硬了,跟老子乍起翅了?”半夜里,陈国栋忽然听到妈妈的哭声。又听到爸爸的骂声。接着又听到爸爸“啪啪”地揍妈妈。他急了,披上衣服,推开里屋的门。他愣住了。这是爸爸和妈妈吗?妈妈敞着怀,拼命拽着身上的衣服。爸爸拚命撕着妈妈的衣服。他们在干什么呢?……这一年,陈国栋上初中二年级。可以说,从这一年起,他告别他的童年。他不再是个孩子,而变成了一个少年了。性别从这时候,对他有了真实的意义。他的学习和生理两方面象受热而上升的水银柱,在齐头并进着。他对异性格外敏感。他希望有一个女同学成为他的朋友。只有女同学才会熨平他心头的皱褶。男同学不行。男同学心太粗,而且只会嘲笑他。他在心头编织着理想的朋友的模样。他盼望着有一天,她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是,他的性格太内向,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讲这番心思。他只是在夜深人静时,让这念头悄悄爬出来,自己折磨着自己。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朋友。那就是叶秋月。他为什么看中了叶秋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初中时,他一直是班长。负责记全班同学的考勤,外带检查同学们戴红领巾,如果不戴,也要记在考勤簿上,交给老师。都是十四五岁,快要退队的年龄,谁还愿意脖子上系那块红布?尤其是叶秋月,个子在全班最高,戴上红领巾,真乍眼。她几乎天天不戴。每一次,她都发现,陈国栋在考勤簿上记上她的名字。不过,是用铅笔写的。在交给老师之前,他总又偷偷涂掉,叶秋月由此很得意。一天上课之前,叶秋月又没有戴红领巾走进教室,教室里只有陈国栋一个人在预习功课。她今天来早了。“你怎么又没戴?”陈国栋问。“我就是没戴!”她故意说。“我给你记上。”“记吧!反正你记上也得擦掉!”这故意气他的话,竟使得他快要掉出眼泪。他望了一眼她:“你知道……这为了什么?”叶秋月的心一动。为了什么?是啊,她为什么没有想到呢?上课了。叶秋月接到陈国栋偷偷递给她的一张纸条——“我们交个知心的朋友吧!”考高中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既没抬头,又没署名。不过,这短短几句话,让叶秋月耳热心跳。而且,这张纸条让别的同学发现了。一下课,便开始哄他们两个人。事情让老师知道,先叫走了叶秋月。叶秋月把纸条交给了老师。陈国栋从此再不理叶秋月,也不理班里其他女同学。他变得更沉默寡言。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他在自己床头贴上了列宁的箴言:“学习!学习!再学习!”叶秋月由这件事情,受到老师,也受到爸爸、妈妈的表扬。但她没有得到什么愉快,相反恨透了自己。她觉得自己初中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把这张纸条交给了老师。在她的日记里,她不只一次地忏悔过。上了高中,叶秋月和陈国栋又分到同一班。可是,他们再没有那缘分。陈国栋当了学习委员,叶秋月是语文课的课代表,工作中倒是常来常往,可是,没有以往的热情,也没有了多余的话。叶秋月常常回忆起考勤簿上那铅笔印迹,那块小小的橡皮,以及那天清早他们两人那难忘的对话……一切逝去的,才变得美好和清晰起来。她很想找他再说几句,哪怕让他骂自己几句也好。他却是那样不屑一顾。他的个性太强了。她这样在日记里给他写下了评语。开学不久,叶秋月发现陈国栋和他的同桌汪洁关系不同一般。她心里隐隐有一丝难言的嫉妒。干吗他总帮她补数学?为什么我问他题时,他爱搭不理的?为什么他一进教室,目光先要落在她的座位上?而自己和他擦肩而过,他都好象没看见呢?还有……叶秋月看得清清楚楚,一次数学小测验时,他偷偷递给她一张纸条……一张纸条?是答案?还是其它?叶秋月心里象有小虫在咬。她失去了找他谈谈的勇气。事情也怪,两个性格内向的人倒合得来,似乎象数学讲的,负负相乘便得正。两个人不爱讲话,凑在一起倒讲得没完没了。内向变为外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