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的诱惑/史建

图像的诱惑/史建

史建,男,1962年生于天津,多年从事城市、建筑文化研究与批评,以及图书策划出版工作。著有《图说中国建筑史》、《大地之灵——东西方经典建筑艺术的魅力》,在《文艺研究》、《今日先锋》、《艺术当代》、《学术月刊》等发表学术论文二十余篇,现正在《北京现代商报·地产周刊》开设“史前史后”专栏,参与策划《今日先锋》、《现场》、《文化研究》、“先锋译丛”等图书。通过戒备森严检查——尤其是又一种新奇的体温测量仪(需要对一个一米远的灯柱行注目礼若干秒),连随身带的行李也要打开翻看——终于在机上落座以后,无聊间拿起一本《东方航空》随便翻看。一幅无比“壮丽”的、充满绿意的广场图片呈现在眼前,但见占到图面2/3的广场绿地齐整、游人如蚁,背景处高楼密集,封死了天际线。再仔细一辨,发现了左下脚的“天圆地方”的上海博物馆,原来这正是刚让我找不着北的人民广场。按照原先的计划,下午上飞机前的几个小时正好可以漫无目的地体会浦东的超人尺度,但是看着看着就迷失在那巨大的空间中了,等到猛然醒悟,就是打的去集合也来不及了,展开地图盘算了一下,只有先到人民广场再转地铁是惟一保险的方案。记得几次到上海都曾经在那里“迷失”过,有一次为了找地铁入口走了许多冤枉路。这次是“时不我待”,我吸取以前的教训,一到广场就开始“咨询”,正好就是从照片左下脚的上海博物馆方向进入的,但依然迷失了。大概是为了不搅扰广场的平展,地铁站在这里是一个下沉式的入口,又没有明显的标识,当时真恨不得是一个超人,可以从高空俯瞰到那个神秘的入口。终于一下子发现了两个入口!犹疑间向那个更像地铁入口的跑去,问了两个更像是本地人的姑娘,当她们刚说出“不是”的时候,我已“义无返顾”地奔向了另一个。那个入口现在就呈现在我的手中,在图的右下脚,一个多小时前心急火燎地乱撞的路线,清晰地呈现在图上。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广场是为超人设计的,或者说它是为这个超人般的取景视角设计的——它最初可能是在模型上虚拟了这种明晰壮观的远景,现在,它需要一个空中盘旋的视角。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整体的广场是为决策者和图像设计的,它对游人呈现的,永远只是迷宫一样的局部。翻翻后面的图片,不管是上海体育馆还是浦江两岸,都在这一视点下显出惊人的明晰与美丽——这真是我们所看到或者生活在其中的城市吗?在飞机上最有意思的消遣,就是乱看椅座后面的杂志。在那个视觉上舒适,实际空间逼仄的旅程中,随意乱翻是有效地打发时间的方式。有过机上阅读经验的乘客都知道,从空姐手上随意抽取的几张地方报纸或杂志上获得的飞往或到达地的图像信息,往往胜过在当地几日苦苦的游逛。理由很简单,我们已经习惯于从图像的视角看城市、建筑和风土人情。这是一种长期的、潜移默化的熏陶,受其表层影响的人,喜欢按照图像的影响去游逛,并且心满意足于在图像中圈示的“局域”冲着镜头呈微笑状留影,其他的一切全不在他的视野;至于那些已臻于化境的人,他们辛苦于其间是为了模仿或超越图像,捕捉现实的超现实的一瞬。过去,我们曾经只能看这样矫情视角的图像,眼下它依然像美女照片一样无处不在,所不同的,是我们在消费它。时尚期刊和图文书的泛滥都预示着读图时代的到来,图像的诱惑无人能够逃避,无人能够漠视。图像的时代是设计的时代,表象的时代,做秀的时代,狂欢的时代。二十多年前,美国批评家苏珊·桑塔格在其名作《论摄影》中就曾经指出,“摄影强烈地影响了我们的思想感受,它使我们觉得世界比实际上更容易接近”,“摄影提示我们,接受相机拍摄下来的事物是一种了解世界的方式,但这恰好与认识世界相对立,因为对世界的认识是从拒绝接受世界的表象开始的”。她接着对图像揭示真实的能力给予了深刻的怀疑,“世界的真实情况并不体现在它的影像中,而是体现在它的运转过程中。世界是在时间背景中运转的,因此对世界的阐释需要时间。只有叙述才能使我们了解世界”。苏珊·桑塔格在这里似乎终结了图像揭示真实的可能性,但是在众多的当代艺术展览上,我们仍然能够看到艺术家们用另类的“眼光”捕捉的现实,显然,图像能够负起揭示世界真实的重任,只是它被迫以“先锋”和“另类”的姿态。最让我难忘的,是第一次翻看库哈斯的《小、中、大和特大》、《突变》和《大跃进》时所受到的视觉轰击,那几本书中用图片铺天盖地堆积出来的中国和东亚城市的真实,让我曾经熟识的上海和广东变得陌生而渺远,老实说,我从未那样近距离地观察过一个城市和她的细节。荷兰应该是一个阴郁的国度,几次与这个瘦高的荷兰人打交道,也领教了他鹰一般敏锐的眼光,正是这双眼,穿透了上海矫情的表象,用图像记录下她突变中的真实,那正是已经被长久的矫情图像熏陶得视而不见的现实:新旧建筑剧烈的撞击,高架路下空旷的空间,荒弃的土地上巨大而诗化的地产广告……当然,她也会关注人民广场和浦东,但绝没有刻意选择角度和光线,现实就在这种“随意”中突现出来。已经习惯于矫情图像视角的人初看库哈斯眼中的中国城市,会觉得汗颜,因为曾经生活在现实却视而不见,遭图像“强暴”而不自知;而只生活在图像梦幻中的人,会对其怒不可遏,因为它“玷污”了我们的现实,我想,这样的人一定存在,当年安东尼奥尼面对的,正是这样一种深深的误解。在一个图文书和时尚期刊畅行无阻的时代,库哈斯以图像的方式颠覆了这种时尚,他提供了一种新的“看”现实的方式,一种摆脱图像的诱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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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HO小报》文章选集――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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