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羊肉串(1)

数字羊肉串(1)

要把羊肉串烤好,肉质、香料以及火候之外,尤在于羊肉的串法。

根据我的经验,羊肉串凡称得上好吃的,每一串的羊肉,不多不少,都是五块。

除了成本效益,我并不理解其中的道理,更没有跟烤羊肉串的人当面切磋过,所以,以下两点分析纯属瞎捉摸,大串连,吃饱了撑的:一,这些羊肉串的烤倌都狂爱下五子棋,同理,凡是狂爱下五子棋的,都有成为一流羊肉串烤倌的天分;二,五是奇数,亦为五行生数。

按照阴阳五行理论,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因而卖羊肉就是卖"

阳肉"

--当然三块、七块或九块的羊肉串卖的也都是无可置疑的阳数,不过卖你三块一串的,你一定嫌少;七块、九块一串,你是没意见了,又轮到人家不干了。

孤零零只有一块羊肉的羊肉串固然也是阳数,却欺人太甚地不成其为"

串"

了。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串起奇数的肉,绝不是为了让买卖双方在上述问题上的表决方便。

不过,相对于中国饮食文化对偶数的偏爱,那五小块被烤至焦黄喷香的羊肉,虽不能像"

八宝鸭"

或"

四喜丸子"

那样在心理上带来好事成双的快感,食欲上却平添了一分挑逗。

也就是说,如果吃偶数让人心满意足,奇数的滋味吃起来则是意犹未尽的,充满着**的张力。

二一添做五,逢五进成十。

一块一块又一块,两块三块四五块……当然,这并不妨碍绝大多数吃羊肉串的人都是十串、二十串地以偶数来下口头订单。

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一种强迫症:羊肉串上的羊肉,数一数只要以五块排列,就一定好吃,整个的进食过程更是因此而朗朗上口,充盈着朗诵一首五言乐府的愉悦--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于阴阳昏晓之交割,立街灯明灭之道口,羊肉串就是握在手中的蜡烛。

以我的胃口,五块羊肉一串的来他四串,正好,不但解了馋,还能吃出一首五言绝句,真个是余香满口啊。

此外,串起来的羊肉务必要肥瘦相间,全瘦(或全肥)的,完全吃不出抑扬顿挫之口感。

反过来,面对偶数的羊肉串,心里就先自做出了难吃的判决,结果往往就真的不好吃了。

一直觉得糖葫芦其实就是羊肉串的前世,或者说,羊肉串是荤的糖葫芦,糖葫芦就是素的羊肉串。

林语堂《京华烟云》有一处写到两个从家里逃出来的女孩儿在哈德门大街上乱逛,看到冬天刚上市的糖葫芦,不觉口中流涎,一人买了一支,"

每支只有五个蘸冰糖的山里红。

五个一串的这一种,应属于糖葫芦里比较低端的"

大糖葫芦"

,也是用竹签穿成,按个头大小为序,上大下小。

《京华烟云》里的"

五个一串"

很可能纯属偶然甚至笔误,但是我突然想到的是,若能有一二枚晶莹娇艳、蘸满了饴糖的山楂穿插于跳跃着辣椒的红亮、浮动着孜然的绿意的羊肉串……会有多好吃,一时竟说不出来,最起码,我想我是来不及做任何数术上的考虑了。

糖葫芦与羊肉串之间的两组数据完全说明不了什么,真正有参考价值的,是山东东汉晚期墓藏出土的画像石"

庖厨图"

,据说那上面刻有牛羊烤肉串的场面:一汉人男子手持叉状物,另一手持扇子扇啊扇,叉状物上又有两串珠状物,正放在三足铁鼎上烤啊烤。

好不容易找到该石刻的摹本,情境大致如上所述,再用放大镜细看,天,叉状物上的那串1800年前的珠状物不仅历历可数,而且不多不少,正是五件。

还有,我看到烤倌旁边有两个男人蹲在地上做串肉状,一圆形案板上,有类似切好肉块之物体,不多不少,圆溜溜也是五粒。

讨论过烤羊肉串的"

五个一"

之后,有一北京的朋友专程来电报告他的心得,说考虑到效益,五金作坊通常都会按"

均码"

的方式来批量打造炙子(竹签的制造也是同样道理),也就是说,羊肉块的这种"

五个一串"

现象,很有可能是由炙子的长短所决定的。

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因为我马上想到小时候在山东玩过的羊屎蛋--羊的便便,很奇怪,都是成串成串地涌出,落在地上,像一串串散落的黑色珠链。

羊屎蛋,小朋友见到了,顺手就撅一根树枝一粒粒穿将起来,迎风飞舞,又有点像戏台上扎着靠做策马狂奔状的武生手执的马鞭,甚是好玩。

表演之外,此事还有竞赛的意义,即比赛谁穿得多。

现在回想起来,取胜之关键,不只在谁比谁更具发现羊之遗矢的慧眼以及霸占这些资源之能力,主要取决于谁手里的那根树枝比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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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宏非“美食美文”随笔集――饮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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