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杭州?

情系杭州?

我生于1917年,是在北京长大的,岁月流逝,忽然就变成1997年,似乎是一下就到了八十岁。

这当中自然有许多流落他乡、飘零异域的枝节,但是峰回路转、叶落归根,最终依然回到北京。

由于生命到了晚期,从前的小朋友,不知不觉变成了老朋友,如同昔年盛开的鲜花一棵,逐渐成了残花枯叶以致凋谢。

一生中曾经长期相处的朋友一个个离开了,越来越加稀少、寥落……这都是使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于是就日甚一日地教我产生怀旧的心绪;尤其是一个月以前发生的一件事使我产生了更加无法排遣的异样情怀。

事情是非常触动心弦的。年轻朋友,老友徐盈和子冈的哲嗣徐城北、叶稚珊夫妇通知我:著名杭州楼外楼餐馆邀请十名左右的以写作为业的老人去杭州西湖一行,虽然近来事情多,繁忙得紧,但把我打动了;愿意去,即使再忙,也放下手里的事。

然而太不凑巧,我由于检查身体,发现一年前查出的脑血栓又有出现,虽然并不严重,可是正要开始请医生到家里来为我静脉输液,只得放弃了这次西湖欢聚,而又知道这次同行者,我是年纪最长者,我不去,就把最长者让给了黄宗江老弟。

想想也实在可怕,我这当了一辈子的小弟,怎么变成了最老的?跟着父亲算我是江苏常州人,跟着母亲算我就是杭州人了,可是命运又把我形成北京人。

这三个地区我都喜欢,但是在北京住的时间最长,常州去过几次,而杭州去的次数最少最短,一直就成为我最渴望再去的地方。

何况今天又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的邀请,我的感觉就是亲情的召唤。我生活在一个多兄弟姐妹的家庭,父母之外有十一个兄弟姐妹,十一个孩子都由慈祥可爱的母亲周琴绮亲手带大,然而每个孩子都没有吃过母亲的奶。

小时都请了奶妈,我是男孩里最大的,至今记得小弟妹们最多的时候家里竟请了四个奶妈,加上祖母一个从常州带来的小丫环,一个做粗活搞清洁卫生的女仆,一个烧菜做饭的大师傅,一个拉洋车的车夫,一个看门接待客人的夫役;在母亲的总管之下,永远和睦相处,秩序井然。

每天晚饭之后、临睡之前,总是看见母亲和奶妈、女仆坐在一起谈心、说笑,一团和气。

佣人们私下说起母亲都是:“太太好,好脾气,待我们和亲人一样……”由于我家长年在北京生活,离南方的家乡就感觉分外遥远了;无论是常州或是杭州,都是使我常常思念的家乡。

我的外祖父周栗斋先生,曾任湖北应县的县令和清末锐行新政的两江总督张之洞的幕僚;只在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曾来过北京我家住了很短的几天。

虽然时间已过去非常遥远,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但至今还有隐约的记忆。

母亲是他最小的女儿,我家杭州的亲戚,交往最多的是母亲的侄女周行素,由于丈夫早逝,曾长年寄住我家,她最大的喜爱就是看戏,常常带我去戏园子,我那时已经是十几岁的初中学生。

我家曾迁居南京、武汉,抗战时期又迁重庆,她都住在我家。我陪她看的大都是京戏和各种地方戏,话剧有时也看。

我逐渐长大之后变成一个真正的戏迷,发展到初中升入高中的一年每天下午逃课看戏是和表姐一起看戏的直接影响;直至以戏剧为终生不易的事业都是二表姐请我看戏的后果,这却是她不会知道的。

母系亲属中还有她的两个侄儿,我叫他做周二哥的周子春和周三哥的周子炎,常常来我家和我们一起玩,但时间没有二姐那么长,什么时候离开我家,后来下落何方,现在都不记得了。

印象之中都是十分亲热,至今回忆,犹有温暖的亲情。为什么把这几位表姐表兄写得这样清楚,只是为了在这样垂暮之年记下这一段永难忘怀的亲情。

二表姐已在50年代故世,两位表兄则久已音书杳然。大约在几年之前我曾有一次到过杭州,我竟然忘记是谁邀请?

还有谁人同去?但曾经雇了一乘小车独自巡走了一趟苏堤、白堤,目的是寻觅一下昔年母亲的足迹,重温一下往日的情怀。

近年来,惟一在杭州和我保持联系的母亲的亲人就是叫我做

“表舅”的杭州中国美术学院著名教授、卓越的油画大师蔡亮和他的同等功力的夫人张自NE85A了。

蔡亮前两年英年早逝,自NE85A仍在校执教,蔡亮给我画的油画像和自NE85A给凤霞画的戏装油画《临江驿——潇湘夜雨》至今挂在我们各自的书房墙壁上熠熠生光陪伴着我们。

见到这两张油画像,便产生无限思念,写到这里,恰巧收到甥媳寄来的贺年片,我也祝贺她和两个孩子芄芄和萌萌在湖山明丽的杭州家里快乐、幸福。

时至今日一个多好的还乡机遇竟如此轻易失去真是教人惆怅、伤怀……所以给楼外楼写了一首小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旧梦在心头;亲情友谊萦怀久,吴郎八十负杭州。

1997年12月16日北京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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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吴祖光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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