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磨坊 Red mill
《巴黎的放荡》是一本书。由书改编的电影叫《红磨坊》。那是巴黎1900年的故事。塞纳河两岸终日歌声缭绕。左岸的埃菲尔塔,像一根大蜡烛,照着不夜的巴黎。右岸的洗衣船,则像梦魇一样摇来荡去。蒙玛特山脚下,巨大的红磨坊风车的叶片早在1889年就安装上了,从此就日夜不停地在风中转动。在红磨坊里跳舞的姑娘们,不断地掀起羽毛式裙裾,露出性感的大腿,让巴黎的放荡时代一发而不可收地开始了。在艺术家们眼里,巴黎是自由的天堂,他们下午在左岸喝咖啡,晚上到右岸看演出。舞女们的表演给了他们无尽的艺术灵感,深夜回到那间租来的阁楼里,酒意就醒了,赶忙把所思所感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用画笔描画下来。《红磨坊》里的那位穷作家,就是那一群人的缩写。不来红磨坊,永远不会知道巴尔扎克为什么能写出《贝姨》,小仲马为什么能写出《茶花女》。巴黎的康康舞,当年就是在红磨坊诞生的。艺术家瓦冷旦·勒德索塞、让·阿弗利尔和拉古吕,还曾经在红磨坊的舞台上演出过。艺术家与红磨坊老板像是合谋,让这里成为蒙玛特区最疯狂最耀眼的地方。那个混乱而喧哗的巴黎,已经与塞纳河一起老了。红磨坊的风车却依然转动不停。虽然它的生命被透支了,好时光也随着河水流逝,可它像吃了什么药似的,精神头十足,让舞台上的女人鲜艳如初,让女人们的大腿和腰肢如风车的叶片一样,不知疲倦地旋转,让红磨坊成为巴黎不衰的风景。去红磨坊看演出是晚上9点。在小广场前一下车,就看见了风车叶片那充满动感的霓虹灯。那是一种醉人的深红,有诱惑的意思,也有要把人卷入的意思。红就成为巴黎夜晚的颜色,它好像把整个巴黎都笼罩在那片红色的迷雾里了。所幸不是一个人来,否则我可能没有胆量走进去。没想到里面还有更深更浓的红。一个圆形的阶梯式剧场,大概有五个层次,我的座位在三层。层与层之间有围栏,一层像一个敞开式大包厢,包厢里摆着许多张桌子。每张桌子上点一盏红色的小台灯。那台灯虽小,却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通红。侍者很多,清一色的年轻男士,白衣、黑领结,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了开香槟酒的“砰砰”声。过道太狭窄了,坐下就不能再站起来,可见剧场里有多么挤。坐在一层的人就在剧场里吃晚餐,他们绅士样地穿着名牌西装和衬衫,打着精致的领带,大腹便便地坐在前面。我听说,坐在前排的大多是巴黎人,不是印象中的那种穷艺术家,而是有钱的阔佬,如今他们是红磨坊的票友。因为坐得距舞台近,可以看清网纹长筒袜里面的皮肤,甚至可以偶尔看见女郎的三角小内裤。巴黎人大概不想把这么好的位置让给外人看,早早就来占地方。布幔终于拉开了。尽管舞台上也有白色和黄色,可它给我的感觉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红。我看见了舞台上的巴黎女郎。她们被红包裹着,红色的嘴唇、红色的舞裙、红色的高跟鞋。道具、灯光、舞台,也都是红色的。演出形式以歌舞为主,且歌且舞,只在间场表演一点幽默杂技。虽是一场充满商业气味的演出,那种浮华、那种绚丽、那种刺激和生动,也只有在巴黎可以看到,只有红磨坊可以做到。它把生命的腐朽和灿烂凝聚在一起,把生活的奢侈和富有混杂在一起,让看它的人在惊心动魄之后,惊惶失措。红磨坊,它把我看晕了。它也让我重新认识了巴黎。我不认为它是一颗毒蘑菇,也不想把它说成是香草。它在这里上演了100多年,已经是一棵根深叶茂的树。巴黎肥沃的土壤滋养了它。这是巴黎的宽容。巴黎包含了太多的色彩,接纳了太多的人,因而也创造了太多的奇迹。红磨坊的舞一直能跳到今天,就是个奇迹。从那里出来已是深夜。揣着下一场门票的人把广场都站满了。仿佛全世界属这里最热闹、最红。它的红,像尘土或胭脂一样弥漫在塞纳河上,让它再努力也洗不尽夜夜红磨坊夜夜巴黎的铅华。我在小广场上拍摄那架风车的时候,看见身后有异样的灯光,灯光里站着打扮妖冶的女人。她们不在剧场里跳舞,而在剧场对面的橱窗里卖笑。我知道她们是谁,巴黎的宽容里也包括她们。既然是男人世界的需要,既然**也是商品,就得给她们划出一条花街。红磨坊门前的那条街据说有1600米长,街两边麇集着1500个妓女。就是说,如果她们倾巢出动都站在街上,一米远就有一个妓女。也许因为我是女人,我不愿意在那里停留,心底有一种无法克制的疼痛。这是人类为自己制造的许多种享受之一。在这许多种享受里面,卖淫或嫖娼也许是最低级的一种,它可能让人乐此不疲,却永远不能让人以此为荣。这个晚上,我记住了跳舞的红磨坊的女人。不知她们跳过之后,会不会也站在街边的橱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