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曲何止一脉传,嵇康死后未绝响(2)
《晋书》作者这种“以小说入史”
的做法,历来是官修正史的大忌,早已受到过学者严肃的批评。
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幾就在《史通·采撰》中说:“晋世杂书……其所载或诙谐小辩,或神鬼怪物……皇朝新撰晋史,多采以为书”
清代学者李慈铭也在《越缦堂读书记·正史类》中痛加指斥:“《晋书》之舛驳芜累,多采小说”
;“嵇康、阮瞻之遇鬼,甚至载及荒幻,颇伤史体”
可见援引史料,论证史事,有一个分析鉴别、去伪存真的问题。
《晋书》的作者这样做,是由于历史的局限造成的,生活在科学昌明时代的余秋雨先生,怎么也去步那些封建史官的后尘呢?如果你确实脑子里只有《晋书》而从来不知《灵鬼志》为何物,读者自可谅解,但希望今后能引以为戒,在开口发表议论之前,先把有关的史料好好收集鉴别一下,去芜存菁,去伪存真,力求得出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正确结论。
现在回过头来对余先生提出的关于《广陵散》传承问题的两个观点,加以讨论和辨正。
(一)《广陵散》的传授并非单线一脉,早在东汉和三国初年就已流传于文人学者之中。
这里举两条嵇康以前的史料:傅玄《琴赋》曰:“马融谭思于《止息》”
(据《文选·嵇康〈琴赋〉》李善注引。
《止息》即《广陵散》。
谭思,谓深入探究。
)应璩《与刘孔才书》曰:“听广陵之清散”
(据《文选·谢灵运〈道路忆山中〉诗》李善注引。
)第一条史料“马融谭思于《止息》”
,是说马融在深入探究《广陵散》;第二条史料“听广陵之清散”
,是说应璩听过《广陵散》。
马融是东汉著名的学者;应璩是三国魏初的诗人,比嵇康早生32年。
他们在嵇康以前早就听到乃至研究过《广陵散》琴曲,那么,仅仅由一个人向嵇康秘密单传《广陵散》的说法,也就可以否定了。
(二)嵇康被杀以后,《广陵散》并未绝响,自晋至唐、宋,仍然在民间流传。
这里举三条嵇康以后的史料:潘岳《笙赋》:“辍张女之哀弹,流广陵之名散”
《文选·嵇康〈琴赋〉》:“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
李善注:“《广陵》等曲,今并犹存”
楼钥《谢文思许尚之石函广陵散谱》诗:“慢商与宫同,惨痛声足备”
第一条史料“流广陵之名散”
,是说演奏名曲《广陵散》。
第二条史料“《广陵》等曲今并犹存”
,是说《广陵散》等乐曲,现在都还保存着。
潘岳是西晋诗人,他的死晚于嵇康约30多年;李善是唐代的学者。
两人在嵇康以后还能听到《广陵散》的演奏。
李善甚至明确指出,该曲在唐代还跟其他一些乐曲共同保存着。
第三条史料说明南宋文学家楼钥亲眼看到过石函的《广陵散》曲谱,还写了诗来形容它曲调的惨烈与沉痛。
那么,余先生所谓“《广陵散》被嵇康临终弹奏以后,淼不可寻”
的说法,不是也可以否定了吗!
最后,让我再引用余嘉锡教授在《世说新语笺疏》中一段总结性的论述(本文的写作多得益于此):由斯以谈,则《广陵散》乃古之名曲,弹之者不一其人,非嵇康之所独得。
康死之后,其曲仍流传不辍,未尝因康死而便至绝响也。
《世说》及《魏志注》所引《康别传》,载康临终之言,盖康自以为妙绝时人,不同凡响,平生过自珍贵,不肯教人。
及将死之时,遂发此叹,以为从此以后,无复能继己者耳。
后人耳食相传,误以为能弹此曲者,惟叔夜(嵇康字)一人。
(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47页)我在前面所引明朱权《神奇秘谱》中那段“此谱传自隋宫,历唐至宋,辗转流传于后”
的说法,也证实了余嘉锡教授的判断。
如果《广陵散》琴曲在嵇康死后真的成了绝响,那么“传自隋宫,历唐至宋”
就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