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廖承志代表团(1)
一架伊尔62大型客机划破万里晴空,呼啸而上。飞机内载着52名乘客,由中日友好协会会长廖承志同志率领的中日友协代表团正前往日本进行友好访问。大多人称这个代表团为廖承志代表团,由此又进一步称为廖代表团。代表团的成员大部分是各界的知名人士,除团长外,副团长就有9人,足见其不一般。1973年,中日两国还未通航,去日本一般都得经香港。这次是破例,我们乘坐的专机由北京起飞途经上海,然后由上海直飞东京,比原来在路途上要折腾几天快多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上一次访问日本是1965年,一晃8年过去了。这8年经历的事真不少。我在万米的高空俯瞰祖国大地,想到在祖国大地上辛勤劳动的亿万工人和农民,我不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吗?我似乎自己还在干校拉车、打夯,还在工厂挥舞头、摆动锉刀。这一切如梦幻一般,不可思议。今天,我又以一个围棋手的身分访问日本。这都是靠了我们的周总理呵!“陈祖德,你现在下棋了吗?”周总理握着我的手,关切地问道。在我们代表团动身的前一天,即1973年4月14日晚9点,周总理在人大会堂接见了代表团全体。周总理和大家一一握手,见到我时他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下棋了没有。“周总理,我下棋了。”是啊,我又下棋了。也是在周总理的关怀下,国家体委又恢复了围棋集训。三通用的7兄弟是集训队的主体,加上罗建文和沈果孙,我们已成为棋坛老将了。聂卫平也参加了这次集训,他才20出头,正是提高棋艺的黄金时代。比起我们,他是幸运的。参加集训的还有几位女棋手,如四川的孔祥明和山西的陈慧芳,后来四川的何晓任等也陆续加入。我们所有的集训队员都清楚,围棋得以再生,离不开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周总理坐定以后,首先谈到乒乓球。当时,第32届世界乒乓球男子团体赛刚结束,中国男队失利。我国的乒乓球在世界乒坛称雄多年,全国人民对乒乓球十分关切,这次失利令人失望。国家体委收到不少群众来信,意见纷纷。周总理对乒乓球的关心众所周知,有人担心周总理是否会不高兴,然而周总理却很豁达,他说乒乓球不要老是我们东方人垄断,今天欧洲人赢了我们也是好事,可以促进我们。周总理的远大目光,令人钦佩。说完乒乓球,周总理话题一转,就谈到围棋。今天在座的有各界这么多代表人物,而周总理首先说的却是围棋,真使人想不到。周总理说:“日本有个中国棋手,叫吴清源。他的棋很好,很有影响,我们应该做他的工作,请他回祖国看看。如果请一次不行,下次再请,第二次不行,第三次再请嘛。”当有人说到日本还有个中国棋手叫林海峰时,周总理说:“请他一起来。”周总理又说:“有人要撤销围棋,借口说围棋不属于体育项目。但这项事业总要搞嘛。我看放在体委也不错。”周总理接着问了我们围棋手的一些情况,我一一作了回答。周总理感慨地说:“陈老总去世了,中央没有像陈老总这样的人来抓围棋了。我们谁来关心一下?”周总理转向在座的**和耿飚等领导同志,逐个问他们会不会下围棋。周总理对围棋事业如此操心,不要说在当时,就是今天回想起来,我也仍然难以自制。从14日晚9点至15日凌晨1点,整整4个小时听着周总理的谈话。以前我虽几次见过周总理,对他十分崇敬,但亲自体会到他的伟大那还是在这4个小时。周总理和各界的代表作了谈话,他谈了不少在日本可能遇到的而出访成员未曾考虑到的事。周总理为大家考虑得那么周到令所有在座的人惊叹不已。周总理问到田中首相来中国时赠送的樱花树现在长得怎样了,有人作了回答,周总理让人马上去天坛公园摘下樱花树叶,让廖公(人们都习惯称廖承志同志为廖公)带上。廖公把这象征着中日两国友谊的樱花树叶小心地夹在笔记本中,揣在上衣的口袋里。后来在日本首相官邸会见田中首相时,廖公就把这意义不一般的树叶拿了出来赠送给田中首相。周总理和大家的谈话无法在此一一描述,然而他对文艺界的几位知名人士的讲话使我感触很深。周总理这么说:“你们如今有了成就,但一个人的成功是包含着机会和条件的。”(大意)是呵,一个再有天分的人,如果缺乏必要的条件和环境,缺乏某种机缘,那他也很难有作为。正如我们下围棋,如果国家不提倡,甚至处处禁止下棋,那高手从何而来?即使国家提倡,而你在穷乡僻壤,你的才能也将被埋没。周总理的这一番话说得很简单,但道理却十分深刻。我想一个人如果真正清楚主观作用和客观条件的关系,他就会变得理智,他就不会自负和傲气,就不会把个人摆到一个不恰当的位置。飞机在平稳地飞行着,我的心情可一点也不平静。几个小时之前周总理接见的情景在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周总理那令人神往的风采、那精辟深邃的见解,尤其是对工作一丝不苟、高度负责的精神,已深深烙在我的记忆中。然而最令我难忘的是周总理对围棋事业的关心。这次我能作为廖代表团的一员,也是由于周总理明确地指示要有围棋手的代表参加。周总理为祖国这一古老艺术的保留和发展操了多少心呵!我感到很奇怪,自己的精神怎么这样好?周总理接见之后,我到了附近的中日友好协会,把周总理对围棋方面的指示整理出来。清晨我赶着头班车到了围棋集训队,我要尽早地把喜悦让大家分享。我似乎没意识到自己一夜未眠,一个人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恐怕是不会感到疲劳的。我看了机舱内和我同行的代表团成员,有这么多各界的代表人物,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代表团,实际是中国人民友好代表团。代表团中有几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如楚图南、谢冰心、董其武和马纯古,他们都德高望重,但却很随和、平易近人,他们对自己要求甚严,在出访前的一段学习期间,无特殊情况,他们从不请假和迟到,且学习认真,令人可敬。代表团的成员大多相处融洽,关系甚好。不少前辈对我亲切关怀,并和我成了忘年之交。但也有那么几个人令人侧目,那是于会泳和浩亮等“四人帮”的几个红人。出访前的一段学习,他们几乎从不参加。如果有人问他们为何未来学习,回答得很干脆:“我太忙。”或者“我排戏重要。”只有他们忙?他们重要?难道其他人都是吃闲饭的?离日本越来越近了。每次访问日本,我总是作为围棋代表团的一员,参加这样的代表团我还是生平第一回。但我想,到了日本,日方必然会给我安排对局的。一个围棋手不下棋就失去了意义。可叹我在棋艺的道路上已停顿了多年。想到1966年来我国访问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和武宫正树几位年轻棋手,那时才二段至四段。这几年中,我们的棋艺都得到飞跃,在日本都是棋坛的佼佼者。此时石田芳夫正独霸棋坛,战绩辉煌。相比之下,感慨不已。这次到日本能否和他们对上一局呢?即使有这样的机会,我的实力能否和他们抗衡呢?要不是“文革”,也许我并不比上述几位日本棋手差。我总是充满自信的,但我已是快30的人了,提高棋艺的黄金时代已过去了。我是否只能起到桥梁作用?我是喜欢搏斗、喜欢冲锋陷阵的,但命运似乎在作弄我,在折磨我!值得欣慰的是我国的围棋事业终究又在发展了。在1973年这一年中,全国各地办了不少训练班,陆续培养出一批好苗子。较突出的有上海的曹大元、钱宇平和杨晖,浙江的马晓春、河南的刘小光以及江苏的邵震中等等,他们是围棋事业的未来和希望。在国家集训队中除了聂卫平、华以刚、邱鑫、曹志林以外,广东的陈志刚和陈嘉锐等也都年轻有为。特别是我们的女棋手显示了出色的才华。当时孔祥明18岁,陈慧芳19岁,小孔杀法犀利,小陈稳健含蓄,两人的棋路截然不同,但素质均为上等。她俩在对局时有一共同之处,即不动声色,很沉得住气。小孔只要一坐在棋桌旁浑身就像凝固了一般,两眼始终盯着棋盘,其势咄咄逼人,令对手望而生畏。小陈则毫无表情,总是深思熟虑,读秒时丝毫不乱,指挥若定,其大将风度令很多男棋手自叹不如。后来小孔在棋艺上步步登高,在各种比赛中取得了好成绩。小陈原本也可能有这般作为,只可惜她过早隐于情网,难以自拔。每当我想到小陈,总是替她惋惜。我自然又想到陈老总,他在世时曾说过:“等中日两国关系正常化后,我要带一个围棋代表团访问日本。”如今中日关系正常化了,我也作为围棋手的代表访问日本了,但陈老总的这一愿望却无法实现了。想到这里,伤心不已!中日两国有过很多次的围棋交流,我多次访日都深感日本人民的真情实意。日本对我来说具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犹如我的第二故乡。8年过去了,我又要来到这里,想到此处,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