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秀(三)(2)
那几个夜晚,媳妇儿的眼泪没能阻止崔联一次次的迈出家门,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村庄深处。
几年之后,当崔联感觉自己越陷越深,却又欲罢不能、身不由己的时候,才发现,从这几个夜晚开始,或者更早些时候,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是后话。
在后面的章节中,您将会看到这一点。
崔联说,‘纲领’发出去后的第一天、第二天,村里没什么反映。
第三天,村里开始有人悄悄议论。
当天晚上,兄弟俩信得过的张忙等几个村民,开始去每一户村民家收集那几张写着‘纲领’的纸,说是里面有反党反社会的言论,以后,谁要是再去看那几张纸上的字,再瞎议论,是要负责任的。
弄不好,要坐牢。
张忙们的话,在一夜之间,使这几张纸的身价猛涨了好几倍,并且一下子把村民们的胃口吊了起来。
这几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真的是反党、反社会吗?是谁写的?他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又为什么要放在自家的门口?村里是不是每家每户都收到了?写这些东西的人究竟想干什么……等等一系列的猜测。
于是,这几张写着崔联竞选纲领的纸,突然之间变成了‘宝贝’。
灰村村民,早上起床开门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自家的门口还有没有放着几张纸。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当时村民们对于这几张纸的关切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与据说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当年对克林顿和莱温斯基之间绯闻的关切程度;村民们‘吱扭’一声打开家门向门外张望寻找的眼神,和文化人在网上查找莱温斯基信息时的眼神一样,充满了好奇、渴望。
从此,这几张纸被用来揩屁股、引火、练习生字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识字的人开始关起家门,认真的、逐字逐句的阅读和琢磨起来;不识字的村民,让上小学或初中的孩子给读读、念念;就连老太太也把这几张纸收好,压在枕头下面。
晚上,张忙们照例挨家挨户收集‘纲领’,不少村民撒谎说,没见着,或上厕所用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村民没有把纸上交。
当然,那几户和兄弟俩关系比较好的村民,非常主动的直接将纸交给了老支书。
除了好奇心之外,这几张纸的命运之所以得到改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与三年前的1996年相比,1999年,灰村和灰村村民都有一些变化。
灰村村民的眼界更开阔了。
说到眼界的开阔,著名的盖普洛公司曾就中国人的眼界问题作过一个专业的调查,并且发表在1999年的《财富》杂志上。
其中说道:有百分之十的中国人用过电脑;有百分之六十二的中国人见过外国人;有百分之七十二中国人知道世界杯足球赛;有百分之十二的中国人知道帕瓦罗蒂;百分之十一的中国人阅读过西方的书籍……毫无疑问,灰村村民属于百分比之外的那部分中国人,也就是没用过、没看过、不知道、没读过的那部分人。
尽管如此,仍然不影响我说灰村村民的眼界更开阔了。
这种开阔,得益于灰村交通的日渐便利。
现如今,灰村的交通越来越方便了,开通了直接通往县城和市里的中八车,每天有好几趟。
出行的方便,使村民的对外交往也更多了。
过去,镇里、县里各部门那些难得一见的工作人员,竟然经常和村民们坐在同一辆中八车上。
有时候,甚至是屁股挨着屁股,坐在同一张凳子上。
大家彼此之间还能客套的唠唠家常,说说粮食的收成,各村发生的一些事情。
没有开通这几趟车之前,村民只有去政府部门办事儿的时候,或者,这些人到村里来视察工作的时候,才能偶尔见上他们一面。
而现在情形可是大不一样了。
一次,灰村一个张姓村民家的狗和邻居家的狗打架,被咬死了。
碰巧有一天,张姓村民和镇里法庭的一个书记员坐在同一辆中八车上,他试探着请教了一下狗的赔偿问题,书记员还真回答了,而且态度还很热情。
张姓村民的故事对灰村村民是一个鼓励。
这些在政府里工作的人,在灰村村民眼里,不再象过去那么神秘和高高在上。
随着相关政府工作人员神秘感的逐渐消失,灰村那兄弟俩的威信也相应的有所减弱。
而张忙们的吓唬,动不动和以前一样说什么坐牢之类的话,威慑力自然也大打折扣。
一位村民曾经撇了撇嘴,用一种不屑的口气说,牢房又不是张忙家开的,吓唬谁呢?要是在过去,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早些年,好像是八十年代末。
村北一对老夫妻,老年得子。
可偏偏这儿子调皮捣蛋,喜欢和人打架。
有一回,打了老支书的侄儿。
张忙当着老夫妻的面,揪着那儿子的耳朵,威胁说:“是不是想进牢房?你以后小心点儿”
其实,那年,那儿子也不过十二岁,和老支书十三岁的侄儿相互扭打起来,双方都挨了对方几拳。
衣服弄脏了,钮扣掉了,裤子撕破了,就这么点事儿。
在灰村,根本没什么大了的。
按照法律规定,孩子根本没有任何过错。
可是,老夫妻不懂这些,他们只知道儿子和不该打架的人打了架。
老夫妻吓坏了,带着儿子,晚上到老支书苦苦求情,说是只有这一个儿子,请老支书开恩。
只要不把孩子送去坐牢,怎么着都行。
据说,当时的老支书,一脸的和善,安慰说,没关系的,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吗?以后,好好教育就行了。
后来,老支书还把张忙训了一顿。
此后,老夫妻感恩不已,逢人便说,老支书真是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