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杜氏对她这名童养媳用心以待,视为己出,两人也性情相投,就像亲母女,平时,她亦以「娘亲」称之。
娘亲在她出门前也一再的叮咛,凡事让袁靖渊出头,她安静便好。
所以,即使现在她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还是双手握拳,头垂低闭嘴。
袁靖渊抿抿唇,再次开口,「爹娘为了要我能专心考试,早已决定待我高中才让我与黎儿正式成亲,对於此事让三位长辈担忧了,靖渊有愧,尚请三位长辈放宽心,待靖渊高中後再议。」这话其实隐含深意。
袁秀才在科举上屡试不中,不得不在家乡开个小私塾,与村花杜氏成亲,与本家根本不曾往来过,一直到袁靖渊十五岁中举,这才获得本家家主袁泰钧的赏识,带着焦黎儿前来本家接受家主指导,以便一年後赴试。
若能中三甲,袁尚书会在仕途上扶持一二,但若考差了,这里也就待不了了,届时,他们还会在乎他袁靖渊娶了谁吗?在这之前,他们也管不了他娶谁。
袁老太太与叶氏脸色微僵,自然也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袁泰均倒是对他这一席话感到满意,朝堂上不是一昧安静容忍即可,该有的个性及棱角也要有,不然,就显得懦弱。
袁老太太可不开心,若不是自家两个小孙儿年纪尚小,儿子才不会为了培养朝中势力不得不提拔分支,她心里对这出自落魄分支的侄孙还是有些瞧不起的,因而口气还是硬了点,「靖渊,你爹就是个乡野秀才,你娘也只是村姑,但你能中举,可见有极大才华,在家事上不能糊涂,日後你在朝堂上有大好前途的……」
「母亲,靖渊跟黎儿风尘仆仆的来京也累了,先让他们去休息吧。」袁泰均做人圆滑,知道老母亲喜欢人家顺着她的意,这一说多,就怕失了人心,因而打断。
然而袁老太太更为不悦,也不理儿子的眼神,迳自决定的道:「靖渊,而今你要准备大考,身边不能有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都得告诫你,在官场仕途这一块,我总是比你清楚,她不适合你。」
叶氏也是出身名门,她对焦黎儿一样瞧不上眼,瞧瞧那双手又粗又黑,身无首饰,根本上不了台面,便也没有出声缓颊。
焦黎儿脸色微变,让一个陌生的老太太直言她配不上袁靖渊,这还要忍下去吗?这老太太又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从小可是把屎把尿的照顾袁靖渊长大的,吃住都一手伺候,配不配哪是只见她一面,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能丢出来的?
她看不起自己没关系,但这是污辱爹娘的目光了吧!
她忍不住的走上前,正要开口,袁靖渊竟一步上前挡在她面前,她仰头瞪着他高大的身影,想也没想的伸手戳戳他的背,「姊要说话。」
即使已经压低声音,但她嗓门一向大,这四个字还是一字不漏的入了他人耳中。
「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他回头看她一眼,沉静黑眸有着一抹光一闪而过,含着只有她看得懂的警告。
「这丫头刚才自称什麽?」袁老太太抢先质疑。
「黎儿虚长靖渊四岁,从小娘就说她是姊姊,要好好照顾我这个弟弟,她便喊习惯,这半年来已在改口,只是偶尔又会忘记。」袁靖渊连忙回答。
「改,一定得改!她又没有咱们袁家血统,怎能对着你自称『姊』,没得让外人混淆了,以为我袁家就有这种粗俗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袁老太太马上不悦的道。
焦黎儿觉得这老太婆异常的讨厌自己,努力的在嫌弃自己,但两人初见,她又没得罪过她,为什麽她会如此?
「靖渊会提醒黎儿的。」袁靖渊再次恭敬回答。
她抿抿唇,嘟囔着说:「黎儿会改的。」
但没有半个人理会她。
这说了好一会儿话,袁老太太也乏了,何况,看到袁靖渊这样的青年才俊,她心里有个想法,急着差人写信,当下就要严老总管带他到安排好的院落松涛院去。
叶氏也很精明,知道婆婆这一年为住在尚书府的外孙女的婚事正愁着呢,眼看她时不时的打量袁靖渊,心里有底,她是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既然靖渊与黎儿尚未成亲,两人就不适宜住在一起,是不是?老爷。」
袁泰均想的比妻子、老母亲还要多,虽然早就听去打探的下人回报,袁靖渊的外貌绝不输京城几大世家的公子哥儿,实际一见仍是惊讶了一下,他俊美无俦,温文儒雅,只还没经过繁华京城的历练,仍带着单纯,不过那双深邃黑眸有抹不懂掩饰的自负,可见也是有野心。
这样的人他要怎麽雕怎麽琢更为容易,日後,若能攀上一个家中有权势的千金贵女,对他更是有助力。
「夫人考虑的是,那就另外安排,咱们在京郊有个小院子,就让黎儿去那里住吧。」
他话语乍歇,其他人还没说话,焦黎儿已经急着出声了,「不成,不行啊,靖渊你跟他们说吧,爹娘可是殷殷叮嘱姊要……咳,我要随时照顾你,怎麽能离你那麽远?」
并非她厚颜无耻,硬要赖在尚书府,而是她觉得自己至少得尽一分心力,才算是对爹娘有交代。
「我不是孩子。」
袁靖渊绷着一张俊脸,从知道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後,他心里就有个结,尤其同窗们每每拿她来嘲弄自己,让他更是不舒服,即使私下跟父母提过不想与她结成夫妻,但父母却以雁平镇及所住村落无人不知焦黎儿是他的妻来指责他,说她没犯七出之罪,孝顺父母,照顾他这未婚夫,任劳任怨,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知道自己的说法不对,可是姊姊就是姊姊,他究竟要怎麽把她当妻子?而且,他也不喜欢她因为爹娘的交代便把他视作责任,总是把他看得弱小,只能依赖她……
焦黎儿知道他生气了,她在村里往来认识的人多,自然知道袁靖渊因为自己这个未婚妻受到了嘲弄,让他更不满意自己为妻。
其实她是不一定要当他的妻,可是爹娘那里,她也不好交代啊。
「我也不是不想照着他们的安排,可爹娘那里,你要我没脸见他们吗?我撒谎不来,伪装不来,你都知道的。」她说的是真话。
袁靖渊自然知道,两人生活那麽多年,何况,对着那双纯净如海的眸子无声的请求——不许把她丢得远远的,他终究无法撇开她,再度为她请命。
「靖渊斗胆,还是请让黎儿留在府中,她对京城人生地不熟,做为亲人,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人独居郊外。」
袁老太太、袁泰均夫妻来回对视,似乎达成某一种共识,袁泰均即交代了严老总管,「你带着他们到松涛院,看看有缺什麽尽管添足了,起居饮食切不可怠慢。」
「是。」
严老总管恭敬的请松了口气的焦黎儿及绷着脸儿的袁靖渊跟着他离开。
松涛院位在尚书府居中靠右後之处,共有六间房及一处小厨房,且四周环境极为幽静,绿树花草,还有一座临亭台的小池塘,池水倒映着蓝天,莲荷之间鲤鱼悠游,处处透着精致。
袁靖渊住主屋,主屋分为三间,中间为正厅,东次间是卧房,西侧则是书房,布置的相当雅致,焦黎儿很主动,为方便伺候袁靖渊,就住在离东次间最近的小厢房。
然而,在袁靖渊去书房读书,她在卧房整理袁靖渊的衣物时,严老总管就带了两名相貌清秀却面无表情的小厮进来接手,并笑着说:「从今而後,他们就是伺候堂少爷的奴才,老爷、夫人交代了,我们会将堂少爷照料好,无须姑娘担心,姑娘就少来打扰堂少爷。」
她怔怔的瞪着他,完全不知该说什麽。
两个小厮没打一声招呼,迳自接手了袁靖渊的衣物,全然无视於她的存在。
她若为了这件事跟他们吵起来,只显得她粗鲁无礼,只怕更惹人不喜吧?焦黎儿闷闷的离开了。
时间近晚,秋天夜凉,她本来想问问袁靖渊晚膳要吃些什麽,就见袁靖渊系了披风在小厮的随侍下走出房门,她站在小厢房门口,「你去哪儿?」
「袁伯父设宴洗尘,你……」他蹙眉,发现她并不知此事,此时身後的小厮跨步上前向他低声禀报,他这才看着她叮咛,「待会儿会有丫鬟送晚膳给你,你好好待着。」
她能说什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半个时辰後,真的有丫头送了食盒给她,她闷闷的吃完,注意到夜风愈来愈凉。
没想到京城还未入冬,就冷了……对了!
她眼睛一亮,每每入冬天寒,她总是得弄个炭炉,将褥被小心翼翼的烘得热热的,让袁靖渊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