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伯纳尔多(1)
大斋期。阿莱格里在西斯廷礼拜堂内念赞美诗。
拜访伯纳尔多。安侬齐雅达
这沉闷的一天寂无声息地过去了。狂欢节的情景,以及与安侬齐雅达的交往——我的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常在我的脑中浮现,复活。日复一日,我过着死气沉沉的单调的生活。我意识到它的空虚,那是书本所不能弥补的。伯纳尔多以前是我生活中的一切,现在我和他之间好像横着一条鸿沟,在他面前觉得十分拘束,而且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安侬齐雅达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
认识到这一点,我很高兴。但有些时候,往往深夜醒来,我也想过,伯纳尔多在我之前就已经爱上了安侬齐雅达,而且我和她相识,还是他介绍的。我曾经向他表白,我对她只有钦佩之情,没有别的心思;他是我惟一的朋友,是我信誓旦旦表示忠诚的对象。可是我这样做是在欺骗他,心口不一。我的心里燃烧着悔恨之火,却不能自拔,仍然留恋着安侬齐雅达。每当我回忆起她,回忆起和她在一起度过的欢乐的时光,就陷入深深的忧郁之中,就好像在注视一个已故的亲人的肖像,他同生前一样在亲切地微笑,那么他笑得越生动越亲切,我们的忧思就越深重。我在学校时经常听说人生的奋斗,那时所理解的奋斗,无非是如何对付繁重的功课,和死板的或者不近情理的教师而已。现在,生平第一次,我要品尝生活的苦味了。如果我必须遏制已在我身上开始觉醒的激情,岂不是要重新回到从前的心如古井的状态吗?我的爱情将向何处去?安侬齐雅达在她的艺术领域中已有很高的造诣了,如果我抛弃了自己的职业去追随她,将被世人所痛骂,圣母玛利亚也会发怒,因为我生来就是她的仆人,我接受的教育也是为了做她的仆人。伯纳尔多是永远不会原谅我的,何况我还不知道安侬齐雅达是不是爱我。——实际上这才是我所忧虑的。为这种事去教堂参拜圣母,请求她在人生的奋斗中给我以鼓励和支持,是没有用处的,甚至我还觉得圣母玛利亚的相貌很像安侬齐雅达,这简直是罪上加罪了;因为我觉得每个美丽的女子,脸上都洋溢着安侬齐雅达的那种发自心灵深处的优雅的表情。——不,我要从心里驱逐这些思想,我永远不想再见到她!
这时我完全明白了以前所不理解的东西——为什么人们觉得必须折磨自己的身体,利用血肉之躯的痛苦以取得思想斗争的胜利。我的燃烧着的灼热的嘴唇吻着圣母玛利亚的大理石的两脚,我的灵魂暂时得到了平静。我想起了儿童时代,亲爱的母亲还在人世,那时我多么快活,甚至在复活节前夕沉闷的日子里,也有多少让我开心的事啊!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同以前一样。街头和广场上依旧立着绿叶纷披的小亭子,装点着金星银星,四周同样安装着护板,好像是广告牌,上面写着诗一样的句子,告诉你大斋期所需的美味可口的盆菜,已经到货,可供选购。天黑以后,这里点燃了五颜六色的彩灯,挂在树枝上。见到这些景象,好像回到了儿童时代,是多么兴奋啊!走进食品店老板开的美丽的小亭子,该有多么高兴啊!它们在整个大斋期里都闪闪放光,简直像童话世界!可爱的小天使是奶油塑的,在神庙里翩翩起舞;庙门的柱子是两根腊肠,用银色的蜡纸包着;帕尔玛运来的奶酪则做成了它的圆屋顶。不错,我的第一首诗就是写的这些令人神往的情景,食品店的老板娘还把我的诗叫做DivinaCommediadiDante(但丁的《神曲》)呢!那时我还不可能听到安侬齐雅达的歌唱,也不知道有什么歌唱家。我要是能把安侬齐雅达忘了就好了!
我随着进香的行列朝拜了罗马的七座教堂,同香客们一起歌唱,我的声音是真挚而深沉的。然而有一天,伯纳尔多面露笑容,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又是科尔索大街上可爱的律师,又是勇敢的即兴演唱的歌手,眼流悔恨的泪水,面如死灰!嘿,你扮演这些角色真是惟妙惟肖啊!每一种角色你都了解得很透彻!安东尼奥,在这方面我可没法向你学习啊!”他这是在挖苦我,不过同时,他说的显然是实话,深深地刺伤了我。
转眼到了大斋期的最后一个星期,外国人纷纷回到了罗马。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进了**洛门和乔万尼门。星期三下午,在西斯廷礼拜堂开始唱《诗篇》第五十一。我心里早在企盼音乐了,只有在乐曲的世界中才能寻得同情和安慰。人来得很多,甚至礼拜堂里面也非常拥挤,前面几排位置已经坐满了女士们。富丽堂皇的包厢,挂着金色天鹅绒帷幔的,是供王室人员和来自各国宫廷的贵宾使用的,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妇女们坐的区域,有一道雕刻精美的栏杆,把她们与礼拜堂内部隔离开。教皇的瑞士卫队身穿光芒夺目的节日盛装,军官们则披着轻便的甲胄,钢盔上插的一枝花翎在微微颤动。这种打扮对伯纳尔多特别合适,他大受漂亮的年轻女士的青睐,她们本来就与他相熟。
我立即在栏杆里面找了个位置,离教皇的唱诗班不远。有几个英国人坐在我背后,狂欢节那几天我看见过他们,那时他们全都化了装,穿戴特别俗气,今天他们同样如此。他们想把自己打扮成军官的样子,连十岁的孩子也不例外。他们身上穿的是价格昂贵的制服,异常华丽,可是颜色配得非常难看,比如有个人穿一件浅蓝的外套,却挂银首饰,鞋子上绣金线,头巾上镶珍珠,插花翎。这种打扮在罗马的节日里不足为怪,只不过凭着一身制服可以找个好位置罢了。坐在附近的观众对此只是笑了笑,我也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