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过虞墨戈那还算安宁,这几日也无非是和徐井松饮酒下棋论诗画而已。
她话说明白了,他应该不会再提,想必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分了,一个名门贵胄,何必与个弃妇浪费心思?如是想,她心情舒畅很多,可还是有人让她不安……
知道容嫣喜欢孩子,谭青窕常抱澜姐儿去看她,偶尔澜姐儿也会嚷着自己来看小姨。是日,乳母又抱她来了,阳光明媚,天气甚好,容嫣便带着她去後院花园玩耍晒阳。
小团子极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姨,贴在她怀里撒娇,两人玩得惬意,徐井桐突然出现了,招呼了一声,「容表姊在陪小侄女呢。」
容嫣正抱着澜姐儿,没法起身,便颔首微笑,然後—笑容逐渐消失。
这段日子,徐井桐隔三差五便会来瞧瞧,问是否缺东少西,容嫣不愿多想,但此举确实不妥,即便是关心也该避嫌才是。
徐井桐靠近,半蹲着含笑道:「澜儿,到二叔这来,看二叔给你带了什麽好东西。」
没见到东西,澜姐儿环着容嫣的脖子不撒开,眨眼盯着他,等他拿出来。
徐井桐佯做不满地撇了撇嘴,「有小姨就不和二叔好了?」说着,始料不及地伸手去容嫣怀里抱孩子。
容嫣哪想到他会如此唐突,吓了一跳,想要放手又怕摔了孩子,下意识往後仰,眼看便要摔坐地上,忽闻远处一声唤,徐井桐手臂顿住。
「我说到处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了。」
声音清朗低沉,容嫣听出是谁了,不由得心头一紧。
虞墨戈语调慵然,道:「怎地,怕输就跑吗?」
徐井桐讪笑道:「三哥太厉害了,你让我两子我也赢不过你,这棋下得还有什麽劲啊,还不及逗逗我家小侄女来得欢喜呢。」
虞墨戈下颔微扬,轻瞟了一眼容嫣和怀里的孩子,又道:「再让你三子。」说罢,转身便走,见徐井桐没跟上来,回眸瞥着他,淡淡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凌厉,徐井桐只得跟上了。
两人转过拱门,容嫣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正对上了虞墨戈回眸的目光,就那麽一瞬,他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入夜後,容嫣辗转难眠,不管徐井桐是怎麽想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她觉得临安伯府不能再留了,况且还有他,碰上总是难免的。
第二日一早,容嫣又去了容宅。
明明听到屋里有动静,偏就不开门。
容嫣锲而不舍,小厮终於开门了,嘻嘻笑道:「我家老爷不在,我做不了主,您等他回吧。」说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容嫣躲不及,夹到了指甲,有点疼。真是有够气人的,本想和平解决,可他们偏不配合,她都已经妥协到愿意帮他先找房子,这孙掌柜还是不同意。
表姊劝过她,让表姊夫和县衙通通气,这事也好解决,可容嫣不愿意,一来她不想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毕竟日後要在这落脚;二来父亲任知县时声望极高,她不想因此事影响他的名声。
况且对方仗着这几年做生意和权贵往来,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若是果真态度强硬地将人赶走,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麽来?这事还得想策略。
容嫣捏着被夹的指尖沉思,不小心撞了人。
「走路都不看路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抬头,又是他!
「对不起。」她绕开,想从他身侧逃走,却被他一只手扯着胳膊拽了回来。
容嫣推开他,赶忙看看四周,还好人不多,只有两个牵着孩子买糖的人,没注意到这。
她站在他面前,不肯抬头,他只能看见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他突然发现,她和别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为什麽站在自己面前这麽小,小得他总想低头凑近她。
「你就这麽想搬出去?」
大冬天的,一股温热吹在耳边,容嫣吓了一跳,捏着耳珠躲了躲,一片红晕从她指尖传递到耳垂,像水中的朱砂,霎时间把她肌肤都染红了,衬着素白的斗篷,极美。
瞧她紧张的模样,虞墨戈笑了,「你不是怕我吧?」
容嫣表情僵住。
他懂了,「你怕我什麽?是怕我说出咱们俩的事,还是怕人知道你和你夫君其实……」
「虞少爷!」容嫣打断他,她的脸此刻已经红得快滴出血了。
虞墨戈朗笑,皓齿整齐,他向来矜贵,连笑都极高傲,从不露齿,原来曾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咬痕的牙齿这麽好看,可为什麽这麽好看的人,偏就心地不纯呢?容嫣颦眉,神情郁郁。
虞墨戈微笑,轻缓道:「放心,我什麽都不会说的。」
容嫣长舒了口气,「谢谢。」
「不用谢我。」他低头回应,「我没那麽好心。」
方被安抚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她惊讶地看着他。
「既然我替你保守秘密了,那你是不是也该为我做些什麽?」
自己真是一点都没看错,他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这种冷漠和秦晏之不同,秦晏之的冷,是从心里向外透着厌恶;而他的冷,是明明对你笑,你却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漠疏远,永远不会与你有真情相待的冷。
她沉了口气,攥紧了拳头,无奈道:「你想让我做什麽?」
他笑了,贴在她耳边道:「做我外室。」
容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来的,她记得虞墨戈说了句「做我外室」,她当下怒不可遏,狠踢了他一脚就跑开了,这会儿平静下来,她有点後悔了。
如果他说真的,那这一脚不为过;可他若只是开玩笑呢?
不该这麽不理智,起码应该把话说清楚。
容嫣提裙入门,杨嬷嬷迎了上来,「小姐怎麽才回来,今儿不是澜姐儿生辰吗?您忘了啊!」
还真是给忙忘了,容嫣笑道:「我前几日给她找的珊瑚钏金锁呢?」
杨嬷嬷笑道:「怕您忘,都给您准备好了,还有金鱼莲花的香囊。」
容嫣挽着杨嬷嬷亲昵道:「嬷嬷你真好。」自己也不是孤单一人。
容嫣换了衣裳便赶去前院了,小寿星的寿宴快开始了,三周岁,倒也没有特别的意义,所以只是家人聚一聚。
来了两个徐家的族亲,徐井松陪长辈们坐在一起,其他小辈便随谭青窕坐一起。
家人一一给小寿星道贺送礼,最後轮到容嫣这,她刚起身便听门外有人来了,是虞墨戈。
容嫣赶紧坐下,沉默低头。
他没多言,径直上前送了贺礼,接着便被徐井松邀到上席。
刚要落坐,徐井松看见他月白色袍裾脚踝处有片污痕,打趣道:「我又没催,瞧把你急的,赴宴都来不及换件衣服。你这腿是撞哪了?」
他穿的还是那件衣服,容嫣明白过来,眼神无措,盯紧着眼前的碗碟。
虞墨戈眼神不经意地瞥向对面,看了看窘迫的小姑娘,笑了,「半路遇到只小猫,撒娇挠的。」
一听这话,容嫣的脸红了。
不过身旁的徐静姝脸更红,见虞墨戈眼神投来,还以为是看向自己,既兴奋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引起他的注意,突然想起容嫣,於是巧笑道:「表姊,你的贺礼呢?」
容嫣这才反应过来,拿出长命锁和金鱼锦囊,给小寿星送了去。
澜姐儿见了她便不肯撒手了,甜甜地道:「谢谢小姨。」
容嫣心都化了,恨不能亲她一口,正想着,怎知小团子却捧着她的脸,囫囵地先亲了,这动作猝不及防,她霎时就愣了,却把大家逗笑了。
对面,虞墨戈看着亲昵的两人,眸色渐柔,笑意醉人。
寿宴继续,容嫣回到座位,被小东西「占了便宜」,她心里欢喜却也有点说不清的酸。
上辈子,父母离异,各自成家,却哪个都不是她的家。她十二岁开始住校,试着独立,直到遇见了男朋友,她突然对家有了慾望,即便所有人都笑她没出息,但她最大的愿望依旧是结婚生子,一家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可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在她坠楼的那天破灭了……
而这辈子,好像仍是个奢侈梦想,容嫣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她握着筷子始终不动,趁隔在中间的徐静姝更衣的空档,徐井桐夹了虾仁给她。
容嫣扫了一圈,见大家聊天没人注意,颔首强笑道:「谢谢,我自己可以。」把碗碟朝面前拉了拉,远离他。
她没吃,徐井桐便换了话题,「容表姊的锦囊绣得真好看,这金鱼栩栩如生,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