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生是三联人死是三联鬼(1)

巫昂:生是三联人死是三联鬼(1)

巫昂祖籍福建,先后毕业于复旦大学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为文学硕士。2000~2003年在《三联生活周刊》社会部任记者,现为自由作家。

2000年6月10日到2003年9月10日,我的生活跟这本杂志联系在一起。

此为我之幸。大概多少年后,也可以说是这本杂志之幸吧,居然养活过我这么个人。

我的记性本来是很差劲的,居然还记住了这两个日期,简直是奇迹。

2000年6月10日,我从望京倒了几趟车,去安定门内大街寻一个叫净土胡同的地方,走了死久,到了一栋小楼里边,在二楼走廊深处,隐藏着主编朱伟,他负责面试我。

借用新闻报道的叙述模式:这个嘴巴略微有些歪的、肩膀略微有些斜的、戴眼镜的、小个子的、文化气息浓厚的上海男人,坐在一堆古典音乐CD里,好像他办的是个音乐杂志,他的办公桌上养了一小盆不用土的观赏植物,我在此后三四年间,数次想掐死那丛植物,以示自己的愤怒抑或知遇之恩,未遂。

"你没有新闻从业经验。"他拿着我的简历,从眼镜片后边观察了下我,我心虚了起来。

…………

"噢,你的硕士论文写的是什么?"他。

"小说家路翎。"我。

"你喜欢这个作家嘛?"他。

"不喜欢。"我。

"那为什么写他?"他。

"因为还没什么人写他,我可以胡说八道。"我。

然后我就被录取了。那时候,正好"三联"在酝酿从半月刊变成周刊,由一个圈子化的泛文化半月刊,转型向一个大众化的有硬新闻的周刊,所以需要许多能跑新闻的记者,尤其是时政社会口的。我本来呢,是很想干文化的,但文化并不缺人,只好临时去弄社会,结果,就没能再文化回去了。

社会部一口气培训了12个新人,半年之后,真正留下来的似乎只剩下了我,这并不是在强调说我有多牛,而是,好像整个非体制内的新闻系统就是这样,大家都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一个合适自己的地方,为此东挪挪西挪挪,我的优点是不懂得该行业规则,不知道挪了以后能去哪里。但多数去"三联"的人,有如下准备:理想主义,觉得这是个挺不错的杂志,进不了这地儿还有其他若干地方可去的"护记符",想混一阵子到别地儿当主编,不想到别地儿当主编但最终还是硬生生被挖走了……

我有一个缺点,对自己呆过的地方向来并不待见,虽然里边混杂了一段类似于婚姻的复杂情感。而我不只一次跟更新的新人传授经验,开始的时候,要把自己当孙子看,像张爱玲说的:低下去低下去,低到尘埃里头,吃灰。

培训的内容,主要是请资格老的记者来跟我们新人谈话,实际上,最后只有高昱、邹剑宇跟吴晓东跟我们正经讲了,他们三个,在当时的我印象中,都是非常青年才俊的,年龄适中言谈飞扬,虽然肤色深浅略有不同。我分给了高昱那房"管帮带",他每两周"幸"我一次,稿子传过去,过一两个小时,那边就打过来一个急切的、痛心疾首的电话:"巫昂啊,你,你这样写不行,你知道吗?"

然后哒哒哒说了一通如何如何不行,该怎么怎么写。这边厢,我听得心如刀绞,悲观绝望。

"这样吧,时间也太紧了,我还要出差,我帮你改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高善人最后扔下一句诸如此类的话,突然挂断了电话。高善人眼下在《商务周刊》当主编,不久前接受了一个外国记者的采访,采访稿是英文的,我没耐心看,但大抵说他是个"左派"代表,"左派"为何物?是他的平民思想和宏大叙事吗?是他的宽边眼镜和一小时两三百字的写字速度吗?

后来培训不了了之,"三联"的各种政策一向具有鲜明的不持续性,大家都习惯了,所以,每当快发钱的时候,上边便开始修改发钱的法律条文,但你不要着急,过不了几个月,这个条文就会失效。我在的那段期间,起码还有如下短命的制度:轮班接听读者热线(实际上一天也没几个读者打过来热线,他们宁可给《京华时报》打),打卡坐班制,新闻突击攻坚小组,主笔轮流当主编,记者轮流当主笔,等等,等等。

第一次去外地出差,是采访山西一个被误会为艾滋病病毒携带者的女人,这个新闻有一个怪拗口的名字:国内首例艾滋病初筛结果泄密案。故事女主角是一个从浙江远道到山西忻州那样一个很小很封闭的小城镇去做生意的,她去当地医院做腰椎尖盘突出的手术,被做了下HIV检测,结果居然是阳性,但这是初筛实验,照理应当到省一级的指定实验室去做确诊实验才能算数,但是,如我们所知,在一个小地方发现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哪怕并不是确诊的,那都是很轰动的新闻,这个消息很小道而迅速地从医院流传到社会上,一路影响了她的生活,她很快成为当地名人,上街买把瓜子,小贩都不敢接她的钱,我采访的时候,她为类似的遭遇哭了几次。

回北京后,我写出来初稿,自己觉得采访扎实各方都有说法,看起来四角俱全挺那个的,但没有中心思想,也就是说,任何文章,"三联"当时的习惯是要提炼出来一个主题的,文章的结构大抵都是三段式:第一部分讲事情本身;第二部分,让几个矛盾方在那里冲突冲突;第三部分,就得升华了,升华的手段实际上很有限,多数人想到的就是找些专家来胡扯,这个专家说两句那个从另一个角度再说两句,所以每个记者实际上都有自己的御用专家,万金油也似,但当时我还没有,只好求助于高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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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编辑部的精彩故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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