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生是三联人死是三联鬼(2)

巫昂:生是三联人死是三联鬼(2)

当时升华出来一个很牛的主题,叫做:个人**与公共安全的交锋。我记得好像就是这个报道,导致我转正的。所以,高昱是我的贵人。他也是我在"三联"期间非常佩服的一个人,爱思考有理想,保持了一贯的平民主义立场,而有时候,主编会把这种立场说成是农民思想,高昱有若干著名报道,早期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三联"的G点,一是讨论权力与权利问题;二是追究一个人的经历,和他成为新闻人物之间的古怪关系,三是新闻事件中的知识分子立场,四是对所谓的新兴中产阶级一厢情愿式的讨好跟迷恋。最后这点,也是时代风尚使然。好些新媒体讲自己的办刊所针对的读者群体,往往说是白领和中产阶级,为了这个东西,发了疯地讨论来讨论去,跟**差不多。

权力问题实在复杂,世无英雄,遂使权力得英雄之名,分析一个新闻事件中各色复杂关系的结果,往往为了偷懒,落到权力这叠干稻草上。权力,成为万金油,某样方法论某种思维方式,也系一个人见人爱百发百中的词儿。在我亲历的2000年前后,半月刊转成周刊的初期,"三联"热衷的是知识分子化的权力问题,大约是2000年,讨论警察权、大熊猫的特权、一个班级的权力体系……

后来,大概就是李鸿谷做社会部主笔以后,社会新闻跟封面故事趋向于硬朗,跟时效性强,本来泛文化的办刊方向走向了硬新闻,我们这个部门的记者,为了新闻的硬,开始奔走于各种事发现场,但去的时候往往也还是并非第一时间,"三联"的强项是做后点报道,因为先发制人自然是赶不过日报跟各色网站的,惟有在后边跟着,拿只冷眼看这看那,最后总结出来一个很"三联"的立场跟观念来。

个人体验上讲,做硬新闻需要一个人具备对新闻无条件的热情,甚至于善于遗忘类似事件。但作为一个喜欢发明创造的人,我是无法忍受重复的,所以第一年,大概是2001年,我还热衷于第一轮硬新闻,比如自然灾害、案子、**事件等等;第二年,我就开始为新发作的空难和投毒案怎么做出新鲜感费脑子;到了第三年,许多类型的报道,都开始无法刺激我的神经,而新鲜的形态,在很短的时间内,也无法一一建立。

但是当时,我做得还是很有些乐趣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后来总结出来的,一切过去的,都容易变得不怎么美好。在灾难现场,接触死难者家属,去跟当地政府部门纠缠跟斗智斗勇,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关键采访对象,说服他们接受采访,这些都能够调动出一个人的潜在能量,我才发现自己身上,有极端冷静甚至近乎冷酷的一面,我从不在工作场合,因为某个悲惨的场景动容。也绝不为了显示敬业熬夜工作,这可能是我这么多年,对写东西能够保持体力与精力的一个要点,晚上一定是娱乐时间,假如朱伟深夜来电话,我就会装成点灯织布的骗子应付之,通常,早起工作效率更高,也不至于造成作息上的恶性循环,最后把自己弄成一个疲乏万状的中年人。

有一回,浮兰克苗炜(苗炜的ID--编者注)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能分裂得这么好,一边写小说,一边当记者?"

我私下里觉得自己很傻,在很多问题上,一个具体而卑贱的人爱怎么分裂怎么分裂,对局面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当个记者,特别是社会新闻的记者,整天哀伤哪愤怒哪着急上火哪,还往往得不到任何真相或者说真理,记者嘛,永远生是事实的人,死是事实的鬼,但是多数情况下,大家都在欺骗你,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所以临到头了,只好绕来绕去,写出一篇安全系数较高还能交差的啰唆报道。

我的记者生涯,因为一场官司的开庭,到达了转折期。我甚至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从以前连屁股上被蚊子咬了一口都要哼哼半天的小青年,变成了一个坚强而僵硬的新闻战士。一个人做点啥总要有那么点目的的,那么除了谋生之外,我肯要在"三联"这本杂志的小温床上,长出那么点经验的虱子,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想当个职业作家,也一直劝周围的朋友参与火热的社会生活,但我现在发现他们过得都比我好,整日里饭局来酒吧去,周日傍晚还包了车去郊县party。

当记者跟当文艺工作者毕竟是两回事,一个作家可以是封闭矫情虚无的,一个记者却注定要牺牲自己那点审美趣味,变得功利无耻冷得有点漠,我常常提醒自己要跟上次帮了我的忙的某采访对象保持终生的联系,但是下礼拜就忘光了,直到下回有事又去骚扰他们。

我看到美国老牌记者麦克唐纳在70岁时做的一篇翻案文章--《也许这个案子中还有一个女人》,他的工作方式像个侦探,独自调查到了一个陈年旧案的元凶,一个律师因为有外遇,精心谋杀了他的老婆孩子(他那么大年纪了还在当一线记者,要在我们这里,准当主编享受特殊津贴了)。读这种报道,其实跟读小说也差不多,他在那里不温不火津津有味地讲一个关于残酷人性的绝妙例子,我们在这里享受破案过程带来的阅读乐趣,如果有什么新闻能跟像世上硕果仅存的几部小说那样永垂不朽,这样的稿子就是。

但是,哪怕我有天大的耐心一直活到70岁而且继续当个记者,谁愿意听一个中国老大妈讲述她拼着老命颤颤巍巍搞到的故事呢?在我国,很少见到白发苍苍的记者,中国的记者到了40岁上还不能当上主编,那就是很没面子的事,因为记者在很多人看来,与JI类似,都是青春饭。大家觉得,假如到了中老年,还去参加新闻发布会,还去跟那些人套瓷还去挖空心思采访别人,而最终还要写稿子,这都是做人做得很不成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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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编辑部的精彩故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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