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赌徒
田野在诗朗诵比赛中获得了参与奖,这样的结果,小姑娘没有惊喜也没有惊讶。
不出所料的是,朱晴拿走了特等奖,虽说她家根本不差钱,但荣誉并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将来,朱晴如果要转校,那些上档次、体面些的学校也是要看这个学生过去的履历的。
朱晴不止一次的在班级里说过,她将来是要到上海读书的人,她之所以留在这儿,是因为想多陪陪爷爷奶奶。这样的话语,伴随着一群人称赞她‘孝顺’的画外音,这个精致的小姑娘享受别人的奉承,乐呵的脸蛋红通通的。
上海,田野没有概念,正如她不了解‘大海’一样。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在婴幼儿时期去了一趟外婆家。外婆家具体在哪儿,田野不清楚,她只听妈妈说过,外婆家很远,得坐车、坐三轮子、再步行很久很久,才能到达。
记忆里,田野能够想到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广区。她坐在爸爸的自行车的大杠上,直到屁股生疼也没能到达目的地。
当朱晴拿着特等奖的奖状时,她正站在枸橘树下巧笑倩兮的看着镜头,她的爸爸手里有一台相机,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让一群见识浅薄的庄稼汉惊奇不已。
田野也有一张证书,这张证书的名字还写错了,田野的‘野’字,将‘予’写成了‘矛’。之后,写字的人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立刻把这个‘野’字打了个叉号,在旁边又重新写了个‘野’。
这张证书,田野在回家的路上撕掉了,明明是一张她梦寐以求的奖状,却呆在她的手里隐隐发烫。
撕碎的纸张随风飘扬,垂落在小道两旁的花生地和玉米地里,也有一些碎屑落入纵横交错的八仙草、牛筋草、鸭舌草上,被浓浓的绿叶掩盖。
云端站在一大片的艾草前问田野:“为什么要把奖状撕了?”
田野用脚使劲儿的踢了一下地上的泥土,忿忿地说:“我爸说,不吃馒头争口气,哪个稀罕他的破奖状。我现在连三好学生奖状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这个!”
云端笑呵呵的又原地消失了。
参与奖的礼品是一本笔记本,不是很厚,但也比现在所用的开页土黄色的纸上写着‘作业簿’的本子来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田野原本是想好好用这个本子来做一番事业的,可惜,不到十天,这个不曾拆封的笔记本就被她输掉了。同时,她还输掉了一只爸爸给她买来的钢笔。
事情是这样的,学校流行起一种游戏:拍画片。
画片是一种和火柴盒封面纸页差不多大小薄厚的硬纸,上头有蛇精、葫芦娃、爷爷、穿山甲等经典动画的形象,通常情况,五毛钱可以买五张,一块钱买十张。如果一次性买的多,会额外赠送几张。
田野也不迷恋辣条、无花果丝、老冰棍了,她把所有的零花钱都用来囤积画片,然后和其他人来耍赌徒游戏。
拍画片,又叫做拍洋画,是一种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流行很广的儿童游戏,在北方部分地区叫‘扇洋片’。孩子们拿出一些多余的洋画,把洋画合在一起,摆在地上,轮流用巴掌去拍,或者用洋画去拍洋画,能拍翻即可拿走。
拍洋画一般适合两人游玩,场地以室外的平整水泥地为佳。
玩时,通过‘剪刀、布匹和石头’的规则,决定先后次序。
先者为甲,后者为乙。乙方将自己的画片放在地上,让甲方去拍,拍也有拍的技巧,比如有正拍、反拍、双翻、一条龙、满堂红之分。
所谓正拍,就是将画片的正面朝上,反面朝下,用手拍打,使正面翻转向下者为胜,否则拍击权即转交对方。
反拍和正拍反过来,将画片的正面朝下,反面朝上。
而双翻,则是一次拍打导致两张画片同时翻转者获胜,如只有一张画片翻转,则视为失败。拍击权即转交对方。
一条龙又被称呼为‘清一色’,拍打者必须依次将台面上所有画片‘拍反’,否则视为失败。
满堂红和一条龙又不一样,满堂红又叫‘过三关’,限定游戏参与者每人每次只能出一或两张画片,拍击者需将台面上所有的画片‘拍反’,然后再将这些已翻转的画片全部‘拍正’,此后,还需挥手扇风,利用气流之力将画片‘掀翻’,连续通过三关者,方可赢得台面全部洋画。
田野是个大力气的小姑娘,即使是男孩子,也不一定能和她扳手腕赢过她。
小姑娘瞅准商机,在班级里大杀四方,不仅获得了诸多的满足感,还迎来同学们敬畏的眼神。
田野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把班级里所有的小朋友打趴下了,全班十九人,无一例外,皆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原本,她的画片只有二十张,在赢了一通后,小姑娘手里的‘洋画’超过了一百张。有许多张的图片更加精美,有变形金刚,有西游记,有三国演义,有水浒传,叫田野好好的享受了一把在自己主场里厮杀的快感。
在一年级班上,赢得任何一个人都不再有成就感,田野想象着电视剧里‘武林大侠’的做法,她得出一个结论:大侠,只会不停的挑战,只会攀越巅峰!
田野忽然间悟道了,她也要‘攀越巅峰’,在她前面,还有二年级、三年级......六年级。这些大点的孩子也都玩‘拍画片’,他们是她通往‘巅峰道路’上的垫脚石,她需要用自己的实力,让他们统统对自己俯首陈臣;她要站立顶峰,笑傲苍穹,成为一代‘武林至尊’!
这真不能怪田野看电视看走火入魔了,主要是那时候《神雕侠侣》实在是太火了,山旮旯的小孩子都学杨过断臂的样子,演绎沧桑和悲歌。
田野继承了电视剧里的‘武侠精神’,便着手寻找挑战者了。
她寻找的第一位挑战者是个二年级的男生,个头不高,却戴了眼镜,头发边角处发黄,看着略有些营养不良。
她和这个小伙子约定决战于乒乓球台。学校操场上的乒乓球台是水泥砌起来的,坚硬程度可想而知。
小孩子们不爱也不会打乒乓球,于是,这块差点被荒废的宝地就成了一众‘祖国的花朵’厮杀的战场。
决战那天,二年级一大半的男孩子都去围观了,甚至还围了些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的,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场比赛,希望男孩子能够为他们男生扬眉吐气一把,重拾男生的自信。
田野很谨慎,她先用‘正拍’和‘反拍’来试试对方的深浅,当对方两局都输给田野后,这个小丫头心一横,立刻把‘满堂红’杀招祭了出来。
水泥台上放置了四张画片,她一巴掌扇风而过,堪比余韵绕梁,三日不曾绝,正是这股悠然的余韵,堪堪把四张画片全部翻反。
对阵的男孩子脸色一白,咬牙切齿说:“还有两下,你要是能再全部翻正,再全部翻反,我再多给你五张!”
田野眉一挑,嘴一撇,邪气的抖抖肩,什么话也没说,轻轻松松完成了‘满堂红’。
当她拿到对方的画片时,小姑娘嘚瑟的在人群中大喊:“还有没有人跟我玩的?我绝对玩到底!”
说完,她还把兜里所有的画片掏了出来,满满当当的占据了大半个乒乓球水泥台。
这些都是她的‘丰功伟绩’,从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一路越为‘人间贵宾’,这种身份和待遇的落差,竟叫她浴罢不能!
她开始迷恋这种疯狂挑战和成功的快感,甚至,她信心爆棚到可以去参加‘拍画片的国际锦标赛’。当然,没有这种‘锦标赛’,那时候的田野也不知道有‘锦标赛’这个词语。
田野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基本都是男孩子,有二年级的,有三年级,也有四年级的,几乎学校的男孩子,她已经赢了一半了。
田野的‘魔头’的称呼在学生之间慢慢流传开来,男孩子听到她,闻之色变,女孩子看到她,总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
这个身板结实的姑娘,又一次将自己变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
然而,这样的‘长胜’状态没有持续多久,田野遭遇了她人生的第一次‘滑铁卢’。
那次,她挑战的男生是个四年级的小胖子,他叫张飞,头发很长,像个刺猬。
这个男生也相对比较出名,倒不是他学习成绩怎么样,他的出名,纯粹是他那个三番五次来学校大吵大闹的母亲。
张飞的妈妈是个很开放的女性,不停的要求和他爸爸离婚,他的父母就张飞的抚养权问题闹了很多次。他妈妈到学校来,每次都是拉着张飞的手,闹着让张飞跟她一起走。这才令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胖子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原本,田野以为这一次的‘会战’也同以往几次差不多,不需要她怎么出力就赢了,可她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竟然是一枚名不见经传的‘扫地僧’。
那天,双方厮杀的日月惨淡、天地无光。田野正拍、反拍、一条龙都完成了,可对方也迅速的完成了这些组合局杀局。
这个男生很有耐心,他拍画片的手法很刁钻,拍时,五指一定微微弯曲,下手似柔风细雨,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已经率先赢下了一局。
田野定是不服气的,她鼓起勇气,继续战斗,一发狠,手心都被拍红了,才勉强跟上对方的节奏。
下课二十分钟时间里,两个人你来我往,田野赢了两局,张飞赢了三局,直到打铃声响声,他们才约定下课继续作战。
中午,田野特意迟了一会儿才回家,张飞家里没什么人,便也留在了学校里。学校里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听说这两人又要开战了,也顾不得回家吃饭,匆忙忙的来到水泥台前,占据最佳有利地形,开始精神抖擞的观看实时比赛。
其实,如果田野有经济头脑的话,她完全可以设置个景点,收点门票费啥的,一个小孩收一毛钱,全部加起来,也足够她买好多根辣条了。
咱们的田野很淳朴,没有商人重利的习惯,她满脑子都是‘大侠’,‘勇攀高峰’。
中午,六月,骄阳似火。一群小孩子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不一会儿,开始汗流浃背。尽管暑气熏人,却挡不住大家火热的激情。
这一回,开局就是‘满堂红’,田野在第三波‘翻牌’时出现了失误,手一抖,与‘赢字’失之交臂。
张飞一鼓作气,他稳定发挥,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以平和稳健的心态、动作,轻松拿下一局反杀。
第二局,田野因为焦急,手上的汗出的多了些。‘一条龙’被她打成了‘残龙’,又让对方轻易捡漏。
一帮男孩子围着他们起哄,他们看到失败的田野,所有的信心都回来了!
第三局,田野还是以‘一条龙’开局,这一回,她稳定发挥,但在简单的‘正拍’‘反拍’上出现了失误,她的手一抖,五指太过用力,竟然扭到了自己的手腕,顿时,一道红痕在光洁的手腕上慢慢显现。
再疼,也不能说出来,田野苦苦支撑,豆大的汗水流下,最后还是败掉了这一局。
接下来,张飞以风卷残云之势,连续攻城拔寨,杀的田野片甲不留,再回首,田野的一百多张画片,就只剩下不到三十张了!
那个骄阳似火的中午,田野惨败而归,她握着兜里的三十张画片,陷入到无边的纠结当中。她思来想去,还是想要重拾过去的声望,不能叫一个小小的胖男孩儿阻挡自己称王称霸的道路!
中午吃饭时,田野咬着筷子,吃得心不在焉,田林拿手拍拍桌子,冷眼瞧了她一眼。
“干嘛,好好吃饭,咬什么筷子!”
一声轻叱成功的让田野收了思绪,在爸爸的关注下,小姑娘默默地嚼起了饭。
就在这时,田林对毛翠华使了个眼色,毛翠华心领神会,离开饭桌,走到屋内,拿出来一只淡黄色的盒子出来。
盒子朝田野面前一放,毛翠华迫不及待的说:“你爸送你的,一支钢笔,你要好好练字。”
田野看着塑料薄膜密封之下的银黄色的钢笔,一时间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