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她也非事事愿忍。
她将手一把抽回,朝郑沛皮笑肉不笑道:「九殿下,实是抱歉,赐娴有洁癖。」
跟在后边的拾翠适时递上一方锦帕给她擦拭。
姜璧柔悄悄拉了把她的袖子,示意她忍忍,点到为止。
眼见郑沛脸都白了一层,郑濯忙起身来打圆场,笑道:「我头回见识所谓洁癖,还是在陆侍郎这里。与子澍比,县主想来已是轻微的了。」
元赐娴看了眼低头抿茶的陆时卿,心道这人的毛病可真多啊。她才没什么洁癖,装的罢了。
有了这台阶,她也就顺势下了。毕竟郑沛的母亲位列四妃,算得上得宠,娘家也是个势大的,真得罪了他,她怕也没好果子吃,便给完巴掌忙送糖,朝他笑问:「九殿下,不知这位是——?」
郑沛见她认得自己,却不认得郑濯,马上高兴了,屁颠屁颠过来:「这是我六哥!」
元赐娴假作恍然大悟状,给郑濯行了个礼,继而随他往里走去,一面问:「那照六殿下方才的意思,难不成换作陆侍郎,便要剁了自己的手不成。」
陆时卿偏过头来,狭长的凤目一眯:「县主真会说笑。」
「倒的确常有人这么夸我。」
见元赐娴和姜璧柔双双落座,郑沛也跟了进去,搭话道:「那可曾有人夸过娴表妹仙姿玉色,人间难觅?」
元赐娴好似听不懂他的示好,点点头:「有啊,也是陆侍郎。」
陆时卿没说话,眼底流露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
她笑着解释:「不过陆侍郎当时的措辞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郑濯好像不大敢信,诧异问:「子澍还会夸人?」
陆时卿面露不悦:「一时嘴滑。」说罢大概觉得牙根有点痒,低头又抿了口茶。
元赐娴注意到,他手边这只白釉玉璧的茶瓯与案几上其余几只样式不同,约莫是自己带来的,心道果真是洁癖不假。
郑沛暗暗好奇元赐娴是如何结识陆时卿的,却怕美人再生气,不好当下揪着问,指了案上碗碟里的时令瓜果道:「娴表妹安心吃,这些瓜果干净得很。」
郑濯见他说话间略过了姜璧柔,替他补道:「元夫人也请。」
姜璧柔原本就是作陪来的,自然也不在意,含笑垂眼:「多谢殿下。」
这栋竹楼笼统八面,一面镂门,七面临窗,一窗一景各不相同。
郑沛比照窗景,从芙蓉园的春秋说到冬夏,紫云楼说到蓬莱山,听得元赐娴都替他口渴,一连吃了好几颗荔枝,嘴里得闲便答应几句。
等他停顿间隙,她看了眼对面一点吃食未碰的郑濯,问:「六殿下不吃荔枝吗?很甜的。」
她这一句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郑濯抬头,笑看她一眼。
元赐娴吃相大方,不似寻常女子含蓄遮掩,却偏雅致得很,这玲珑透白的荔枝到了她饱满艳丽的唇边,不知何故,忽然叫人垂涎欲滴起来。
他便顺势吃了一颗,完了道:「的确很甜。」又问一旁一直干饮茶的陆时卿,「子澍不吃几颗解涩?」
陆时卿轻飘飘看了眼案几上的荔枝,冷声道:「您爱吃就多吃些。」
郑濯也不恼他这态度,朗声一笑,照他的话又吃了一颗。
元赐娴赞道:「殿下是识货的,这时节的荔枝汁多肉肥,再味美不过。」
「县主若喜欢,我回头差人送几筐新鲜的到元府。」
她毫不客套:「那就多谢您了。」
郑沛见状,脸色又白几分。
今日原是他邀约了元赐娴的,哪知半道碰上六哥和陆时卿,这俩平常看起来很正经的家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听他去向,竟一股脑粘了上来。
这俩人都大他四岁,在他眼里就是年老色衰的,故他本不放在心上。谁想这下元赐娴与他俩千丝携万缕,独独对他极尽敷衍。
难不成如今的小娘子都觉老一点有味道?
郑沛也不扯四时风光了,问道:「娴表妹可有兴致泛舟,去水对岸瞧瞧?」
元赐娴往竹楼下边望一眼:「主意是好,只是家嫂体弱,不宜长时日晒。」
郑沛心道那敢情好啊,登时喜上眉梢:「如此,元夫人便在此地稍坐。」说罢吩咐四面婢女,「你们几个好生招待,不许怠慢了。」
姜璧柔颔首,悄悄给元赐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行事注意分寸。
……
一众人便下了竹楼。
郑沛叫人准备了两只小小的独木舟,眼见得实无半点皇家气派,除去艄公,每只约可容二至三人,再多怕就得挤翻了。
元赐娴一瞧便知他是想撇开郑濯和陆时卿,与她共舟。
她看了眼郑濯,发觉他也恰好在看自己,如此一眼过后,便故作不经意地望向宽阔的水面,问:「四人两舟,殿下预备如何安排?」
也不知是在问哪个殿下。
郑沛刚想答,却听郑濯抢先道:「莫不如投琼吧。」
郑沛气噎,狠狠瞪了郑濯一眼,却恼不得元赐娴不给面子。毕竟人家的确喊了「殿下」,是他慢答一步。
郑濯眼底露出几分无奈笑意。
这个澜沧县主倒机灵,方才与他对了眼色,显然是意欲与他共舟的意思,却偏要他来做这恶人,好独善其身。
元赐娴毫不心虚地点点头:「这主意有趣。便令掷得奇数者一舟,偶数者一舟,如何?」
如此一来,岂非得凭天意?郑沛气得都快犯病了,正要拒绝,却见她说完这句,忽然偏头对他笑了笑。
这素齿丹唇,灿然一笑震得他没说上话来,半晌才恍然惊觉,此笑非笑,那轻盈檀口分明是向他比了个嘴型:奇。
原非美人不依,而是羞怯了,这才拐着弯来!
他心中释然,春风得意道:「好,就使这法子!」
很快有婢女送上了四颗骰子,四人各执一颗,在一面木盘上依次抛掷。
郑沛当先掷了个奇数,喜滋滋地瞧着余下几人,见郑濯紧接着掷出个偶数,浑身都畅快起来。
元赐娴倒没这想掷什么就掷什么的本事,见状,掂了掂手中骰子,看一眼郑濯,一脸「就靠你了」的神情。
郑濯淡笑一下,示意她放心。
她得了暗示,一把将骰子掷出,一瞧,果真是个偶数。
郑沛登时傻眼。
难不成是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方才元赐娴的一笑,单单只是一笑而已?
陆时卿觑一眼捏着块磁石,在木盘底下小动作不断的郑濯,随手掷了个奇数,在郑沛还摸不着头脑时便往独木舟走去,停在岸边回头道:「九殿下,您先请?」
……
元赐娴如愿与郑濯上了一条船,当先离岸而去。
郑沛愁白了脸,呆了半晌才踩上木舟。不知是因日头晒人,或者心内气恼,他坐下时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进水里去。
陆时卿往后退避几分,像生怕他将病气过给自己,坐在对头不咸不淡道:「殿下如有不适,下官可随您一道回岸上去。」
眼见元赐娴和郑濯的木舟渐渐行远,他咬咬牙:「不必。」又吩咐艄公,「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