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宁不知道父亲究竟是犯了什麽大罪,最担心的莫过於父亲的安危,听到性命无忧,自然是高兴的,於是欢喜地问:「那我爹爹是能从牢里出来了吗?」
徐砚对上她闪动着喜悦的双眸,不知该如何说出猜测。
最好的结果确实是能从牢里出来,但那人怎麽会放过宋霖,十有八九是要被判流放。毕竟宋霖和戍守边陲的大将通信是真,当今圣上最忌讳这点,能保住她不被牵连,已经是皇帝莫大的恩典。
他心里发闷,最终婉转地说:「应该是能出来,但也不能留在京城了,恐怕一时不能把你接到身边,初宁就安心在家里等爹爹回来……」
话还未落,他就见到小姑娘双眸变暗,才刚刚有光彩的小脸也跟着蔫了,他余下那些安抚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
这对她来说,还是不能接受的吧。
徐砚想着还是要多安慰她,未料她再度给他意外的表现,又朝他笑了,虽然是强颜欢笑。
初宁笑着,温顺地说:「我都听徐三叔的。」
这孩子真是太懂事和乖巧了,这个时候她若是哭出来,恐怕他也会跟着好受些。
徐砚黯然地忆起出事前的种种,为亦友亦师的宋霖叹息,世事难预料,他如今只能竭尽所能护好初宁吧。
徐砚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转而说起徐家的事,在他的介绍中,马车走了约三刻钟就进了徐府,停至砖雕的喜鹊登枝影壁前。
徐府在阜成门的咸宜坊,紧临丰城胡同,是个大宅子,宅子後头还建了个大的园子,戏台水榭,楼阁假山,风雅精致,在京城颇有名声,是徐家祖上几代皆出了进士在朝为官,还出了位内阁辅臣,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业。
下马车的时候,徐砚没有再让初宁踩着马凳下来,而是顺势将她抱下车,徐砚用抱孩子的姿势,双手穿过她腋下,举高高一样将她提起来,然後再放到地上。
初宁在脚悬空的时候杏眸大睁,有慌乱,有害羞,一张脸热热地烧了起来。
她……她是才十一岁,可也不算是个小姑娘了,就连爹爹在十岁以後都没这样抱她了,最多是背她。
初宁站在马车边,连手都不知怎麽摆了,瓷白的肌肤染有红晕。
她对徐砚其实还是很陌生的,最後一回见他还是在两年前,只是经常听爹爹提起,每当提起也尽是夸赞,被他这样抱下车,初宁感激之余,整个人都慌乱了。
徐砚倒没想那麽多,也还没来得及想妥当不妥当,就听到噗的一声笑,他皱眉侧头一瞅,影壁处倚着个头戴玉冠的青年,脸上的笑痞痞的,没点正经的样子。
「吴怀慎,你怎麽跑我家来了。」
被喊吴怀慎的青年哈哈地笑,「不跑过来,我怎麽能看到徐三老爷把人抱下车的场面。啧啧,你真把这丫头接回来了,你信不信明日京城里就该说你……」
「吴怀慎,你不知道自己的字怎麽取来的吗,闭上你的嘴!」徐砚眼角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初宁,冷了脸朝他喝道。
初宁觉得吴怀慎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她绝对听过,多半是从爹爹那里听的,而能从她爹爹嘴里说出来的人,都是非富极贵,又或者极有才识。
她被抱下车的不自在就被好奇替代了,杏眼睁得圆圆地看着那紫衣玉冠的青年走过来。
能被徐三叔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两人应该是好友吧。
她在胡乱猜测,吴怀慎又说道:「哟哟,我们人称笑面公子的徐三老爷居然生气了,还真是少见。」
这个笑面公子是有原由的,徐砚平时见人总是带笑,不管别人再如何讥刺他或让他生气,他都是淡然微笑,极少失态。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笑得无害,惹他的人就会越倒楣,私下通常是喊他笑面虎。
徐砚见他还是不正经,变本加厉地挪揄自己,哼笑一声,「有事就去我的书房等着,看热闹好走不送。」
吴怀慎见他端起惯有的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眸光闪了闪,当即服了软,「我去书房、我去书房。宋小丫头,他可是个厉害家伙,你不要被他这皮相骗了。」
初宁正安安静静听两人说话,猛然被点名,疑惑地抬头,他怎麽知道她是宋家人?
初宁不知道要怎麽接话,只能先朝他行了一礼,慢吞吞却郑重地说:「徐三叔不会骗我,我也没有什麽好被骗的。」
吴怀慎听她居然护着徐砚,还一脸认真,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
这小姑娘实在太天真了,宋阁老居然养了这麽个可爱的女儿,年纪小小的已显姝丽,像株要绽放的白玉兰,若他有这麽一个小姑娘,肯定也要疼到心里去。
他笑得初宁莫名其妙,她的话有什麽好笑的。
吴怀慎察觉到某人在自己身上的眸光越来越锐利,忙止住笑,从荷包里掏出几个小鱼形状的金锞子,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
「初次见面,没什麽好给你的,这个拿着玩。」
初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想还回去,却听徐砚说道:「既然是你吴二哥给你的,你就收好。」
吴、吴二哥?吴怀慎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怒道:「徐嘉珩,你占我便宜!」
让宋小丫头喊他三叔,却喊自己哥哥!这人……这嘴!
徐砚根本不理他的暴跳如雷,牵着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姑娘往里走,边走轻声说:「我带你去见老夫人,老夫人听说你要住到家里,十分高兴,早早就命人去打扫院子了。」
吴怀慎在他身後又喊了好几声,见他一步也不停,冷冷一笑。
现在不理会他,就不怕他跑到宋小丫头面前乱说?
他徐砚在宋霖出事前可是被明德帝召到跟前,问的就是宋霖之事,然後宋霖就入狱了,现在满朝的人都说是他出卖了如师如友的宋霖,他再领了宋小丫头回府,伪君子的骂名肯定躲不了,太子那边的人更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徐砚怎麽还能如此镇定,竟不澄清也不反击,还有心情奚落他?
他真是为他瞎操心!
徐老夫人是个面相和善的,柳眉细长,笑起来目光温柔又亲切,和初宁听过的那些传言根本不一样。
外边都说徐老夫人性格要强,长媳是三品大员嫡女,虽担着徐家中馈,但其实事事都要经过婆婆点头,说徐老夫人才是当家作主的人。
这里头更具体的原因初宁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说是因为徐老夫人娘家曾帮还是知府的徐老太爷调回京城,最後位列九卿,徐家人对她都是又敬又畏的。
但那个时候徐老太爷的嫡亲弟弟在六部,徐老太爷是靠妻族仕途才平顺的说法来得十分奇怪,至今众说纷纭。
初宁如今见了徐老夫人,觉得都是外边在胡说八道,老人根本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样子,哪里来传言中的强势不好相处。
她来之前的忐忑就不见了,恭敬地给老人见礼,脸上的笑也少了些拘谨。
「这就是初宁吧,快过来我瞧瞧。这人上了年纪啊,眼晴就不太好使,看什麽都得凑近了瞧。」徐老夫人额间戴着嵌祖母绿宝石的柿子红抹额,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丝也没有她嘴里的老态。
初宁忙上前两步,在老人家的打量中露出腼腆的笑,「您明明很年轻……」
才说了那麽一句就又开始紧张,不知道後面该接什麽,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世了,她向来还是个嘴笨的。
然而说了这麽一句,不接下去又不好,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您真的看起来很年轻,我……我没要哄您。」
说完,她小脸涨得通红。
徐老夫人眼底闪过诧异,看到她红霞满面,噗哧笑出声。
这麽耿直的小姑娘,她有多久没见到了!
她这一笑,初宁脸涨得更红了,连脖子都染上粉色,求助似的侧头去看徐砚。
徐砚也没想到小姑娘会来那麽一句,怔在那里,她投来慌乱的目光时,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高兴什麽!初宁又不是夸你!」徐老夫人及时解救初宁,瞋了一眼小儿子,这个年岁的小姑娘脸皮都薄着呢,她说着又去握了初宁的手,「被你这麽一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老了,初宁真是个可人儿。」
感受到徐老夫人的善意,初宁再度笑了,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羞涩,本就是五官精致的人儿,这样一笑更让人觉得娇美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