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您立在外面,就代表了景玉宫的脸面,若是任谁都能给景玉宫脸色看,那娘娘宸嫔的封号就只是个摆设了。」
她讲的很有道理,就拿尚宫局来说,那里的管事姑姑们一个比一个人精,尚宫如今也还是冯秀莲,她很清楚傅巧言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自然早早吩咐过尚宫局小心行事。
她们那是得了教诲知道老实,可其他人就不那麽清楚了。
就拿今岁发春装来讲,因为明面上是傅巧言辅理六宫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有那麽几个不识相的姑姑、大宫女,明里暗里说些酸话,等张德宝一到场就立即安静下来。
晴画的年纪跟沈安如相仿,倒不是个顽固,很能变通,听了沈安如的话,她回去好生跟另外三位大宫女说道了一番。
傅巧言最近心里烦闷,没怎麽管过宫里事,过了几日才发现自己宫里人的态度都有些不同了,「你们这是怎麽了?一个个都这麽斗志昂扬的。」
晴画笑道:「倒也没有,只是安如给我们讲了讲太后娘娘那儿的规矩,我们才发现之前待人接物还是有些欠缺的,这回努力改正,务必要把咱们景玉宫的面子做好。」
景玉宫这些宫人,尤其从头就跟在她身边的晴画、晴书等人,都是很忠心的。
傅巧言知道她们一门心思都为自己好,略高兴了些,「最近我也没怎麽管事,你们辛苦了。」
晴画见她今日面色尚可,提议道:「不若再请太医来请请脉?陛下见您提不起精神,每日回来都要叫奴婢过去问上几回,心里头很惦念您的。」
刚请了脉没几天,她若是频繁唤太医来,总不是好事,於是傅巧言摇了摇头,「要不就等月底再说吧,我也没觉得特别不爽利,可能刚开春不太适应。」
晴画毕竟心眼多些,她见傅巧言最近胃口不好也比较嗜睡,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但这事自家娘娘私底下盼了好些日子,她怕弄巧成拙,没敢当面问出口,只回去偷偷翻了翻傅巧言的挂红事例。
上月初傅巧言才挂过红,到了这月中旬她还没来月信,已经迟了十日有余,说不定……
晴画心里头一喜,可想想月初时请脉还没有准信,这会儿说不得也不一定有,她沉吟片刻,还是叫来晴书,「明日上午你寻个空去一趟太医院,问问李大人娘娘这些症状是否是有孕的迹象。」
晴书眼睛一亮,立马笑了起来,「姑姑说真的?」
晴画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只这麽猜的。咱们稳重起见,不管喜事有没有,都要注意着些。你问过李大人後,给御膳房递膳单就要更仔细了。」
晴书使劲点头,「我省得的,务必办好这事。」
晴画、晴书说话之际,傅巧言正在茶室里歇息。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傅巧言冬日里还不觉得,怎麽一到春天就整日困得不行?
她原本还在茶室里晒着太阳做绣活,给荣锦棠那身生日礼上衣是做完了,荣锦棠也早就穿上,下头的裤子她拖了一个多月,至今还没做好。
荣锦棠也不嫌弃上衣下裤不是一身,照样穿得开心。
傅巧言原本想这几日不忙,就把这一身给他凑出来,结果还没忙活两下就又睡了过去。
明棋正守在一旁煮茶,见她睡了,忙过去给她换了个姿势盖好被子,叫她睡得舒服一些。
这麽折腾一趟,她也没醒。
荣锦棠今日回来得早,刚到小院子里就见茶室这边人影闪动,晴画正等在正殿前给他行礼,荣锦棠就问:「你们娘娘呢?」
晴画小声道:「娘娘正在茶室小憩,睡了好一会儿了。」
荣锦棠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轻手轻脚进了茶室,见傅巧言在矮榻上睡得正香,帮她盖好被子就又出来。
张德宝跟在他身边,伺候他更衣。
荣锦棠同晴画吩咐道:「看她最近是有些消瘦,胃口也没年节时大,明日再请太医来瞧。」
晴画迟疑一下,还是道:「下午时问过娘娘,娘娘道她这里老叫太医实在不好,说等月底还是这样,再请李大人过来请脉。」
荣锦棠摇了摇头,「有什麽好不好的,她自己不经心,你们也不经心?」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晴画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荣锦棠坐到寝殿的贵妃榻上,淡淡道:「明天朕不上朝,现在就去太医院告诉李文燕,明天早起务必要看见她在景玉宫。」
晴画很是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才退了下去。
等寝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荣锦棠静静沉思了一会儿。
在发现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之後,他心里很是纠结了一番,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给她的压力太大,宫里的事多繁杂让她最近烦闷消瘦,人也不如以往精神。
可他又很想让她能尽快在宫里立起来。
他需要她能掌控他的後宫,这样他在前朝才能无後顾之忧,可他不愿意这要以她的身体健康为代价。
当年显庆皇后是如何没的,宫里头的人都很清楚。她强撑着自己扶持先帝,最终才走到那一个结局。
傅巧言本就是个要强的人,他很怕她也像显庆皇后那样,为了他,全然不顾自己。
可如果她自己撑不起来,那所有位分都是虚的,哪怕将来能坐到凤椅,也不会有人对她恭敬万分。
宫里头最是现实,人情冷暖世事无常,谁也不知明天会是什麽样子。
荣锦棠叹了口气,大抵这是他登基以来遇到的最难抉择。
晚膳时分,傅巧言总算幽幽转醒,荣锦棠正坐在矮榻边上看书,茶室里已经点了宫灯。
傅巧言揉了揉眼睛,轻声细语问:「陛下回来了?这几日倒是挺早的。」
荣锦棠放下书,没告诉她他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扶她慢慢坐起身,喂她吃了一碗热茶。
「明日还是叫李文燕过来给你瞧瞧吧,怎麽比冬日里还容易困乏呢?」
傅巧言还有些迷糊,笑道:「闹春困都这样的,况且李太医事忙,总叫她来也不好。」
荣锦棠道:「她主要就是看顾你的身体,有什麽其他可忙的?明日就叫她来,不许再反对了。」
傅巧言没再吭声。
荣锦棠低头一看,见她刚醒来没说两句话就又困了,他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巧言,别睡了,用完晚膳再安置不迟。」
傅巧言打了个哈欠,「可我不是太想用。」
「不用膳可不行,熬两天要熬坏身体的,」荣锦棠伸手叫宫人进来伺候她净面,「晚上多少用一些,听话。」
傅巧言乖乖地点了点头。
晚膳她用的不是很多,一小碗山药枸杞粥、小半个银丝卷,配了点八宝咸菜丝。
荣锦棠见她真的不是很有精神,很体贴地赶紧塞了两口银丝卷进嘴里,便招呼晴画伺候她梳洗。
傅巧言坐在那儿都快睡着了。
荣锦棠虽然没学过医理,也多少知道一些常识,春困实在不至於如此,她这样不是太劳累耗空了精气神,便是大病将至的前兆。
傅巧言今日甚至没有意识到荣锦棠还没用完膳,荣锦棠叫晴画伺候她洗漱安置,她就乖乖进了寝殿。
荣锦棠坐在厅堂里,哪怕肚子还没饱,也没有什麽胃口了。
等里面一通忙碌完,晴画退了出来。
荣锦棠慢条斯理喝着粥,一个人病了,总不能两个人都倒下,他一贯自律,就算这个时候,也勉强自己把晚膳用完。
「如何了?」
晴画跟在边上小声道:「娘娘已经入睡了。」
荣锦棠点了点头。
晴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下午时奴婢查了娘娘挂红的事例,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已经迟了十日。」
荣锦棠手里的筷子一停,有那麽一瞬间,他脑子空了,而後他听到自己问:「千真万确?」
晴画跪下给他行礼,「是,确实如此。」
荣锦棠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连饭也不用了,站起来来回踱步。
他感觉刚才的烦忧都不翼而飞,现在满心里都是兴奋和激动。
「如果只迟了十日,说不得月分还浅。」荣锦棠自言自语道。可兴奋劲儿一过,他又呆立着不动了,「这事先别声张,若是真的,那便是月分还浅,李文燕恐怕还诊不出脉象,若没那个缘分……也万万不能叫你们娘娘知道,知道吗?」
她期盼了那麽久,等了那麽久,如果这一次真的没缘分,就让他自己一个人遗憾就好,她若是知道了,不晓得要难过多久。
晴画应了一声,起身退了出去。
荣锦棠捏了捏腰间的私印,在心里默默念着:荣氏列祖列宗保佑,叫我们得偿夙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