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翻脸不认帐

第14章 翻脸不认帐

心里盘算之际,粮市西门入口隐约来了一队人,沈云卿无意间投去目光,一眼认出正是住在自己楼上的凤子龙孙。

尽管都是一席精细的棉布开襟圆领长衣,显得颇为亲民,但江南不是北方,江南产丝极多,价格比北方低得多,即便是管家,也是一头低档丝织锦衣。

而且长衣开襟细棉布不是江南的特色,是北方雅士,和有身份地位,但没钱文人的出行扮头,在江南并不流行。

此等装束能骗其他人,也包括当地府衙和蔡生廉,但骗不过沈云卿,谁让他就住楼下呢。

而与此同时,周晟、周雪琳兄妹远远看见了沈云卿等人,由于天天照面,即便不认识,也混了个脸熟。

“兄长你看,前面那人不正是同住客栈的公子吗?”周雪琳眼尖说道,眼睛却在三心二意的东张西望。

这时周晟蹙眉说:

“也真怪,他来粮市做什么?”

“当然是来买粮的啦,难道来吃饭啊。”

“不对吧,我观其不过十七八,他能有此阅历经营生意?”

在周晟眼中,十七八的公子应该在家里饱读诗书,或是玩世不恭到处风流。如果是农民,应该已经结婚生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绝不该有独自出门参与商业活动的阅历和经验。

但周雪琳却说:

“可母后不也让咱们来江南吗,人家做些买卖有什么奇怪的。”

周晟想着也对,遂附和说:

“妹妹此言许是有些道理,不过江南如今是非多,咱们还是不要随意节外生枝,走这边。”

周晟有意避开沈云卿,另行其道而去。

约莫下午申时,三点一刻前后,沈云卿与顾温回到风来客栈,回兰陵送信的家丁已经赶回,带来了沈严良的亲笔回函。

这不看不要紧,细看之下触目惊心:

“太狠了,真是太狠了,这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呀!”

顾温一旁听着不解,忙是问道:

“怎么了公子,老爷说了何事,如此令公子失色。”

此时沈云卿看了眼身边家丁,示意众人说:

“你等先出去,我有事与管家单独说。”

“是,公子。”

众人异口同声,遂即退出房间。待关上屋门,沈云卿凑近顾温,压低声音小声说:

“顾管家,四年前朝廷为应对七王之乱,曾在神都广邀富商谏言献策,之后便有了‘吐银纳旧’之事,此事顾管家应该清楚。”

“老朽清楚,不知公子何意,老爷在信中说了什么?”

“那顾管家可知道,白银与铜钱如何折兑?”

“这个……向来以官价为准,向上或向下作价。”

“那官府又以何为准,定官价?顾管家可知。”

“这就不知了,公子究竟何意?”

“那我再问管家,朝廷手中什么东西,可控其产量与价钱?”

“自是盐铁两物。”一言既出,顾温恍然大悟,他说:“莫非是以盐铁为准定价?”

沈云卿略略点了点头,他说:

“是,但也不全是,且听我细细说。”

货币的本质是代替易货交易,方便商品流通。当货币出现新的品种,既外币和本币,贵金属与纸币或铜钱时,涉及到汇率定价问题。

但任何货币,哪怕是宇宙通用货币,其本身是没有价值的,有价值是商品和商品流转产生的增值,因此商品价值的定价应该以人工、损耗、利润为要素定价。

而中原王朝自古以来以铜钱和粮食、布匹作为劳动力结算手段,却以贵金属核算购买力,导致铜钱与贵金属之间需要一个定价汇率。

而这个汇率又无法以贵金属结算支付,同时贵金属的稀有性,决定了贵金属无法像铜钱一样广泛支付。

早期受到地质勘探、开采技术和冶金的制约,铜钱的产量与铜铅挂钩,尚且受到产能的限制,不能大规模铸币。但随着技术发展,人力增多,市场铜存量的积累,铜钱产能有限的门槛基本被打破。

由此让铜钱铸造进入一个较为灵活的空间,但仍然没有纸币来的便利。

为便于市场的流通和交易,岐帝国的汇率办法是,大致统计全国范围内的贵金属流通量、存量,与铜钱发行量、流通量相比,最终得出的比值,加权丝绸、茶叶、盐铁、稻米、布匹等中下级和奢侈品商品价格系数比,得到金银铜汇价比例。

其中丝绸、布匹不是专营,分官营和私营作坊。

官营的织坊,垄断了高级织机和高级绸缎的织造工艺和生产设备,但蚕丝还得从江南收,而朝廷拿不出大量的银子,就只能开放授许权,换取江南富人资本的参与。

鼓励商人雇佣农民种桑养蚕,并允许他们生产中低档的丝绸面料,而高档的复杂工艺丝绸,仍然被朝廷所垄断。

布匹的情况要复杂得多,中、细、粗布、麻布在民间有大量生产,尤其是农户家中的妇女织布,并能冲抵税赋,而支线精细的高级布料需要的纺纱和织机,被朝廷所垄断。

由于茶叶的发展和外需的制约,岐帝国对外出口茶叶量总体较少,换取金银的驱动力低,尚未形成完整的暴利产业,因此茶叶是地方专营,尚不归盐铁司过问。

而盐、铁两相自古是朝廷垄断,而“吐银纳旧”回收旧币释放白银,提高铜钱币值,造成白银从北方大量流入南方。

同时朝廷还在不断铸币,以应付军费开支,为了将南方的白银回流北方,同时又要避免铜币大量贬值,就需要有平衡的商品要素。

在圣后的默许下,朝廷勾结北方的巨富,向江南走私盐铁,并指定以白银、黄金和少量铜钱作为交易货币。

而参与这些盐铁交易和钱款走账的,无不是江南富商与钱庄、票号,以及叛军的代理人,而后被输往了叛军底盘,叛军再用金银珠宝购买紧俏物资,而钱庄和票号在里面扮演了旋转门的洗钱角色。

也就是说,朝廷默许走私,让衙门以朝廷名义,以盐铁为抵押,向钱庄和票号借钱,同时衙门又介绍下家,买钱庄和票号手中的盐。

理论上票号、钱庄是赚钱了,但背后是朝廷权贵,联手北方巨富做下的圈套。

现在七王六王伏法,圣后腾出手来,准备收拾朝廷内的山头乱局和党争。

这次的南下暗查,就是查的当年盐铁流向,和参与洗钱的钱庄、票号。

但钱庄、票号都是从衙门内购买的盐铁抵押,同时又是衙门介绍的下家生意。

而最近几年间,各地衙门主官撤换的撤换,罢官吃官司的吃官司,换而言之,当时参与走私倒卖的官吏,十之八九不在任上,新上任的官吏就是准备翻脸不认账。

为了降低事件带来的冲击和政治影响,就必须建立“防火墙”防止事态扩大,伤及大局。因此就需要是拉一边打一边,维护一批,消灭一批。

此番下来彻查江南盐铁案的是工部,牵扯盐铁案最浅,同时在朝廷根基也最弱,拿工部出来说事,本就不合定例,但显然是为了堵户部、吏部的嘴。

沈云卿甚至怀疑,这次的暗查,最终仍是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收割。

朝中各派势力顽固,圣后不可能将所有派系一次打倒,或是将哪一方彻底斩草除根,而是各打五十大板,先拉拢一批,搞掉一批,而搞掉一批,实质是抄家灭族。

抄家得到的真金白银,最终都进国库,然后国库再以购买的名义对外支出,然后落入各部口袋。

名义上是都得利了,实际上是温水煮青蛙,今天损失一个抓手,明天搬掉一个巨商,等到钱都进了某些人的口袋,最终就是薅你的羊毛。

所以这一次南下暗查,朝廷势必要杀掉一批富商,再拿富商的钱,去买朝廷派系的平衡。

换而言之,朝廷翻脸不认账,眼红江南的财富,要薅江南富商的羊毛。

百通利虽然日薄西山,但当年却是兰陵经手盐铁抵押的第二大户,甭说你现在没钱,就是亏本倒闭,要你认罪,你不认也得认。

百通利生意牵扯面太广,沈家如不认罪,就不能定其他关联商的罪。以现如今情况,沈家将是这场腥风血雨中第一波血洗的富商。

“少爷,此事当年可是衙门做的担保,现在翻脸不认账,是否杞人忧天了。”

“顾管家呀,你难道不看前任宁阳县令都下了大牢,现如今的宁阳县令王曦照,对以往之事毫不知情。到时朝廷说你有罪,难道还敢说是前任县令让你干的?更何况前任县令已经下了大狱,这不是自打耳光吗。”

“可,可这也太黑了,是明抢啊!”

“所以呀,朝廷这一手着实太狠了,是要把咱们生意人往死路上逼。”

“那,那怎么办,真要查下来,私贩盐铁可是杀头的大罪呀。”

“此事关键不在江南,在神都,在暗查钦差。圣后其实心知肚明,但需要一个削弱权臣的由头。两害相权取其轻,个人与朝廷大局面前,个人永远是微不足道的。”

在皇权政治和大局面前,个人永远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为了皇权的稳固,为了国家大局的平稳,为了削除权臣的权柄,往往只能以莫须有的罪名,牺牲个人和一小撮人的利益。

在沈云卿看来,圣后当年的默许,就是为今天杀回马枪留下的地雷坑。

很显然,皇帝有求于人,心里显然是不痛快的,我花钱,还要向你请示,我这个皇帝岂不窝囊。

更要命的是,北方巨商大发国难财,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自以为女帝有求于他们,仍需要依仗他们维系朝廷的财税。

但皇权终究是皇权,一个能杀了亲夫篡位的女人,焉能是泥捏的。

江南是朝廷财税的重镇,是北方巨富的第一外阜,女帝在江南拉一批杀一批,无形中在北方打压权臣集团庇护下的巨富,削弱部分,笼络一批。

但凡是利益,永远不是铁板一块,有人受损,自然有人收益。就像炒股,如果股民都赚钱,上市公司和机构哪里去圈钱。

女帝正是利用这种常态,以朝堂为平台笼络人心,以利益为抓手分化各派,始终让各派围着女帝转,同时让利益不断在各派系间转移。

最终结果就是击鼓传花,花在谁手,谁收益,但同时将成为其他人的目标,然后女帝拉拢着这波人薅你羊毛。花在传,利在转,而击鼓人却是女帝,杀谁留谁,可惜钱说的不算。

江南盐铁黑幕一案,还只是个开始,圣后正值盛年,可期的未来,腥风血雨远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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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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