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扶陆安上位
裴生下马,看也不看旁边跪着的四个人,只是皱着眉头快步上前。那陆安脚下的尸体,穿着的可不是寻常女子穿得起的衣服,饶是血迹蔓延,他也看得出女子身形。
他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连陆安迎上来的举动都毫不在意,只是蹲下去将尸体翻了个面。
霍青玉空洞无神的双目正好对上了裴生,她的脸上脖子上全是血,这么长时间过去,已经凝固了一些。裴生木然蹲在霍青玉尸体面前,他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匕首仍然插在霍青玉的脖颈上,深得让人肝颤。
陆安不满于裴生不理会他,可看着霍青玉死不瞑目的脸,也觉得心虚,于是别过脑袋去,准备让那些侍卫行刑。
却不料霍青时又一次发作起来,可是却不是对陆安。陆安低头一瞧,只见裴生伸手,将霍青玉脖颈上的匕首攥住了。陆安一阵恶心,一个死人,他还去碰,不怕晦气?怪不得霍青时那般激动,自己不过是杀了霍青玉,可裴生却是让霍青玉泉下不得安宁。
却不料更令陆安嫌恶和恶心的事情发生了,裴生一把将深入霍青玉脖颈的匕首拔了出来!那匕首抽出很快,血液也被带出,溅了他一脸,他却好象浑然不觉。霍青玉的尸体已经凉了,可方才被匕首堵住未能涌出的血,此刻却是喷涌而出,看起来仿佛再死了一次。
陆安后退两步,厌恶地看着裴生:“你这是做什么?”
裴生轻柔地伸手,将霍青玉未能合上的双眸敛上,凝视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倒像是看一个熟睡的姑娘。甚至于,他唇角还带了些笑意,嗫嚅着说了些什么,这才站起身来,看向陆安:“你杀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裴生这个样子,陆安竟然不敢承认。明明裴生只不过是一介草民,就算是裴家隐藏了十几年的大公子,又能如何?他陆安可即将是最后的赢家,大遂国的皇帝!可是看着恬淡的裴生,看着脸上满是鲜血,眼中却没有半点戾气的裴生,陆安竟然一点儿也不敢承认,是自己杀了霍青玉。
他一时的踌躇,却品味出了别的什么意思,于是连忙笑道:“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我可没想杀她。你喜欢这样的?好说,等之后我给你找更多这样的。才女也好,美人也罢,你喜欢什么都有。总归你我是堂兄弟嘛。若你就是喜欢霍家的,那不妨把霍青黛抢来给你,她俩还挺像的……”
陆安话还没说完,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他震惊地看着裴生,缓慢地低头,便看见方才插入霍青玉脖颈之中的匕首,赫然已经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裴冬荣没有让裴生习过武,不代表裴天煜不让裴生习武,一个文武双全的天才,又怎么可能给陆安这个半吊子一点点还手的机会?
那疼痛还没能蔓延到陆安全身,甚至于他还没能回神,便看见裴生一把将自己胸口的匕首抽出,然后再一次,精准地,插进了同一个地方。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深,裴生还转动了匕首的手柄,那利刃便在陆安的胸膛之中搅动了一番。
随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第三刀,第四刀……那匕首足足在陆安的心口插了十下,才被裴生拔出,丢在一边。而这个时候,陆安早就已经死了,若不是裴生一个手扶着他,他挨不了这么多刀,就倒地了。
裴生突然的叛变和行凶只发生在一瞬之间,等到陆安轰然倒地,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抓裴生,还是该听命于裴生。他们都是裴天煜的人,裴天煜有意培养裴生,自然早就让这些人见过裴生,甚至听从裴生的命令。可是在此之前,裴天煜下达的命令,都是扶陆安上位啊!
不等众人反应,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一声戾喝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就是脚步声和马蹄声。
裴生的视线从陆安的尸体上挪下来,便看见了手提长剑,冲自己冲来的裴冬荣。
裴冬荣身后紧随着的是皖初九。皖初九身手本就不凡,再加上带了不少兵马,一下子就将挟持着霍青时等人的侍卫给制服了。裴生难免露出欣慰的笑意来,他的弟弟他最了解,果然不出他所料。
原来,裴生不由分说将裴冬荣带到了皖初九宫中。皖初九虽然不喜裴家,但知道裴冬荣不和裴天煜同流合污,于是好生照顾着,直到他醒转。裴冬荣一醒来,便将裴生和裴天煜的阴谋说了出来,还将霍青时被裴天煜囚禁于府的消息告诉了皖初九。
霍青时和皖初九的关系也是不俗的,一听这件事,自然是怒火中烧,当即就要闯入裴家去救霍青时。可是裴冬荣却在这时及时揭露了陆安以霍青时为筹码,意图谋朝篡位之事。皖初九便知道,若是不除掉陆安这个心腹大患,就算救出霍青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皖初九当即召见司徒维桢,和自己的父亲商议了一番,决定按兵不动,引蛇出洞,等到陆安当真来篡位之时,再一举将他拿下。这样一来,心腹大患已除,只剩裴天煜也跳不动了。
两个人都认为陆闲对霍青时用情至深,不会同意再让霍青时在裴府收半点痛苦,于是都瞒了陆闲。而陆曜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不管是陆安入宫还是霍青时出现,他都相对淡定些。只有看到霍青玉丧命之时,才陡然觉得心痛不已,愤恨于陆安的残暴没有人性。
司徒维桢作为丞相,虽然手下有一支精锐部队,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放他们进城,以免打草惊蛇。好在皖初九当年在做皖昭仪之时,暗中在城外的一个寺院修了一条暗道,为的就是不时之需,若有朝一日需要从京城逃走,那这条暗道就能派上用场。
这条暗道就是当年霍青时和陆闲偶遇的暗道,那时候的陆闲在沙场磨砺几年,皇城之中不能容多一个皇子,回京路漫漫,多有暗杀。于是那日他才会藏身于寺院之中,准备通过暗道回京。却不料遇上霍青时,才有了最初的相遇。
司徒维桢通过这条暗道将精锐运送进了京城,而皖初九则利用自己太妃的名头,和司徒维桢里应外合,将不少精锐送进了皇宫之中。而这个时候,裴天煜和陆安正在调遣自己的兵马,对皇宫疏于观察,这才给了皖初九和司徒维桢机会。
而当陆安闯入皇宫,囚禁了陆曜等人之时,皖初九那边早已经暗杀了陆安派来的人,将自己的人替换上去。裴生迟迟不来,就是为了给皖初九等人时间,好让他们将皇宫之中的人都换成自己的。这时候他再来揭露事情真相,而司徒维桢等人也应该从皇宫外面打进来,来一个里应外合。
裴生看着裴冬荣浅笑,他现如今唯一的希望和温柔便只有裴冬荣,这一回,他当真能叫他一声弟弟了。
霍青时双手的桎梏刚刚被解开,就一把扯掉自己口中的布团,瞪大了双眼,冲愤怒地将剑刃送向裴生心窝的裴冬荣大喊:“冬荣住手!他是裴春生!”
可是已经迟了,裴生没有躲那一剑,他温柔地看着裴冬荣,将他的愤恨、恼怒、和听见霍青时一言的震惊,以及看到剑没入自己心口时的悔恨全都收入眼底。他没有躲,尽管他只消一闪身,就能完美避开,而他也有这个身手。
这个世界上赞扬过裴生的人不少,早在他还是裴春生的时候,他在那短短几年,就收到了别人一辈子也收不到的赞扬。
天才。
文武双全。
裴家接班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什么好听的话他都听过,可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说有几句是真的,有几句是阿谀奉承。
裴天煜当他是棋子,父母当他是军功章,只有一个裴冬荣待他,是当真看到了他这个人,而非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和年幼时表现出来的才华。
他听到过最好听的赞扬,无非是裴冬荣一句真心实意的“好哥哥”。
而后十几年,在裴天煜的熏陶和培养下,他见识了无数的肮脏,双手也沾满了污渍和血,背负的命案和无辜者的魂魄数不胜数。裴天煜是对的,裴生当真和他一样,甚至青出于蓝。年仅十几岁,便可以抛开一切,未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是没人知道,对于裴生而言,是他们先抛开了自己。
从父亲默许自己“假死”,母亲亲手捂死别人的孩子,裴天煜推波助澜让年国舅迫害裴冬荣开始,裴生就已经被他们抛开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完美的棋子。
对于裴生来说,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裴冬荣还记得他,挂念着他。裴冬荣会给自己的贴身小厮起名为“生”,来纪念自己,会每逢节日去自己的衣冠冢上坐一坐,说些家常,会在所有人都不再谈论裴春生三个字的时候,告诉别人,裴春生是他的哥哥,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
因此,他愿意扮演一个完美的棋子,做尽脏事,只为了给裴冬荣铺路,兑现年幼时的诺言,让裴冬荣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为此,就算他万劫不复,也在所不辞。
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都会是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道具,却不料一个叫霍青玉的女子,不由分说闯进他心中。
多日的相处,让霍青玉这个平素待人疏离谨慎的人都对他信任有加,难道他不会对霍青玉产生感情?就算一开始的目的是利用,而后来也确实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可霍青玉三个字在裴生心中,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霍青玉是他扮演裴生有史以来,第一个不以尊卑之别瞧他的人。她待谁都是那样,温和,疏离,她清高得美而不自知,却礼貌又亲和。这些词汇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相关,可是在霍青玉身上,却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霍青玉。
她不因为裴生是一个小厮而排斥他,就算裴生强调是裴冬荣下命令,自己才救了霍青玉,可是霍青玉却一直真心拿他当救命恩人来看待。裴生是在人精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他只消打量一个人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完完全全看透这个人。
霍青玉博学,多才,貌美,善良,世间一切形容女人的美好词汇,都可以安在她身上。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真心待裴生,将他引为朋友,待他为座上宾,信任他,对他不设防。这些举动不是假的,裴生无论怎么冷眼去看,想要找出一点端倪,都找不到。
他阴暗得发霉的心,就这样被一束名为霍青玉的温柔阳光照射到了。他第一次对自己欺骗的人产生了愧疚,甚至决定事情了断之后就负荆请罪,就算霍青玉要和他恩断义绝也没有关系。他能花十几年的时间去为裴生铺路,也能花更多的时间来求得霍青玉的原谅。
说来不好意思,他连他和霍青玉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不要随裴姓,裴姓太脏,就随霍姓。是男孩儿就叫长安,让他去疆场驰骋,保家卫国,平平安安,女孩就叫长乐,让她去上学,去见识世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快快乐乐。
所以当裴冬荣的剑刺来之时,他能躲,却没有躲,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迎了下来。
他该死。
不为他杀过的人,不为他做的脏事,不为他手刃了自己的亲祖父,也不为他临场叛变,置裴家于不顾。
只为他辜负了那个女孩儿的信任。
霍青玉死了,不是陆安杀的,是他裴生杀的。
他裴生,用一把名为信任的剑,刺向了霍青玉的心口,把那个用真诚来温暖自己的女孩,亲手杀死了。
裴冬荣惊慌地松了手,长剑插在裴生的心窝,跟随着裴生倒了下去。看着裴生倒下,裴冬荣这才慌张地扑上去扶住他。
裴生脸上仍然带着笑,尽管这笑容在此刻愈发苍白无力,尽管这眸光中的温柔已经开始涣散。
“冬荣……”裴生轻声道,“替我向……青玉……求亲……好吗?”
话音未落,裴生的身子便骤然一松,眸中的温柔不见,只剩下了呆滞无神。
只剩下裴冬荣抱着自己哥哥的尸体,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