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猫抓心
拿着一个金饼子的赵郎中屁颠屁颠走了之后,三女又围坐在夏天身边,各自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喜是忧。但当夏天提出要到外面走走时,三女一改刚才的喜忧参半,无情的否决了夏天不切实际的无理要求。特别是兰草,比女主人还果决,不容分说就将夏天按在炕上,责令他继续躺着,好好养病。
逼迫夏天躺下,一主二仆大获全胜般的开始叽叽喳喳的谈论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易和担心。之后,心思细腻的紫娟出去吩咐厨娘准备晚餐,兰草则被娄昭君打发去大姑姊家报信去了。屋里只剩下夫妻俩时,小娘子娄昭君居然一时无语,愣怔怔的盯着夏天发呆。
“还是让为夫起来吧,躺着难受。”夏天被娄昭君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表情尴尬。
“躺着,好好躺着,奴家侍候你吃喝,啥时康复了啥时再起来。”娄昭君的话不容置疑。
“你这还怀着身孕,万不可累着。我的身体已无大碍,起来活动活动对病情恢复有好处。”夏天温言以对。
娄昭君觉得夫君的话有些道理,便做了让步:“也行,那就在炕上活动活动。现下入秋了,外面风大,切不可再染了风寒。”
“我又不是纸糊的,还怕了风寒?”夏天小声嘟囔道。六十岁心态的他,此刻不知该如何与这位如花似玉的的小美人独处。
娄昭君见夫君眼神躲闪,以为他是心感歉疚。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担忧和困顿,语气中带着万幸中的侥幸说:“夫君啊,可不能再逞能了。知道吗?你被人从城外抬回来时,脸色阙青,昏迷不醒,奴家的魂儿都快被吓出窍了。”娄昭君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道:“你当时的状况十分凶险,血液怕是快流干了。你也知道,咱这怀朔镇地方小,缺医少药,连个像样的郎中都找不到。幸亏你那好友司马子如刚从云中回来,得知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从家里拿来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这才止住了你流血的伤口,若不然,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赵郎中不是神医圣手嘛!”夏天故意说。
“啥神医圣手,他那医术水准就是羊群里拔骆驼,捡大个的凑数。若放在平城,最多也就是能给大牲口治治病啥的。但在怀朔镇,唯他一人,不请他医治,又能劳烦谁去?”娄昭君流露出些许的不屑。
“这不是把为夫的病治好了吗?”夏天说。
“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了。”娄昭君说。
“那你还付他那么多诊金?”夏天语气中有些调侃的味道。
娄昭君正色说:“无论是长生天将我的夫君还回来,还是赵郎中碰巧治好了夫君,奴家都要将这份情谊报答在赵郎中身上。长生天长啥样奴家不知道,但赵郎中是尽了力的。许是长生天假借赵郎中之手救治了夫君也说不定。再说,与我的夫君相比,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您不是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钱财没了可以再挣,夫君若是没了,奴家还怎么苟活?”
娄昭君说话时的神态让夏天有一种佛光普照的感觉。这妮子,思考问题的角度真是异于常人,对丈夫的情感投入也是用情至深,难能可贵!
娄昭君接着说:“本打算让夫君回平城医治,奈何你昏迷不醒,高热不退,奴家怕路上再有个闪失,那可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无奈之下,只好打发娄三回平城求援。”
说到这里,娄昭君摸了摸已经显怀的小腹,神情略显幽怨的说:“不怕夫君埋怨,若不是因为您这次病情凶险,奴家并不打算向娘家低头。可是……可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家,奴家不得不认输。夫君不许笑话奴家没骨气,言而无信。”
夏天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过这种母性光辉释放时的情景了。他真的被眼前这位少妇的呢喃之语感动了。她也不过就是十八九岁、一个大孩子而已,却能临危不乱,更能为了丈夫牺牲自己的尊严,小妮子不简单啊!
由此,夏天不禁联想到男人和女人面对“牺牲”的态度。男人的牺牲精神大多体现在事业、功名、荣誉,甚至是面子上。相比较,女人的牺牲更多体现在家庭、子女、亲人方面。男人的牺牲有着明显的功利色彩,女人的牺牲更加无我。细细想来,确实是这样。女人,不管她婚前是什么样的性格,刁蛮放荡也罢,温柔保守也罢,生活优越也罢,囊中羞涩也罢,只要有了孩子,所有女人都能爆发出一种潜在力量,那就是不计得失的牺牲。难怪人们提起父亲,总是畏惧和敬佩的情感多些,提起母亲,总是感觉温暖。
娄昭君还在呢喃着她的心迹:“奴家已经准备好万一。万一夫君有个三长两短,奴家就找个清净的地方把宝宝生下来,不管千难万难,也要为高家延续香火。等他成人后,奴家就到阴曹地府寻您去。”
夏天有些情绪波动,下意识的抓着娄昭君的手,传达者自己的感动和谢意。
娄昭君感受到了夫君的心意,回握着他的手接着说:“所幸长生天保佑,夫君你总算醒了。奴家这些天一直在想,等夫君病好之后,一定劝你辞了那劳什子函使差事。知道吗?您每一次外出送信,奴家都担心的要死。您这次负伤卧榻,镇军府也没有派人过来慰问。哼!一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卑鄙小人,理他们干甚!咱家也不缺您那几十石米的俸禄。奴家想好了,待您康复之后,就把嫁妆全部交给夫君您做主,愿意咋花就咋花,奴家不过问。至于您是愿意躺着坐着,还是四下游玩,都随您。”
夏天轻轻的抚摸着这个意志坚定,尊夫爱家的小女人柔软的小手说:“以后无需用敬语相称,显得生分。既然你我结为夫妻,就要平等相待,相濡以沫。”
“可您是一家之主啊?”娄昭君觉得用敬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怎么可以乱了规矩。
“什么一家之主不一家之主的,虚头巴脑。夫妻之间只有男女之分,没有高低之别;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别。咱家以后,你就是一家之主,我都听你的。”夏天不以为仵的说。
“夫君尽取笑人家。奴一介妇道人家当家做主,岂不乱了规矩?若真是那样,还不让邻里笑掉大牙?”娄昭君说着,眼含嗔怪,轻捂小嘴,生怕露出牙齿有失风雅。
看着娄昭君小女人般的娇憨神态,夏天一时有些失神。干涸了十几年的春江,随着娄昭君妮妮喃喃的诉说心迹,渐渐地有些潮湿了。先前想好的不把后世的“人权思想”带到这里,可关键时刻,曾经被老妻统治了大半辈子的奴性思想和眼前这位小女人毫无保留的表明心迹,不自觉的再次“沉渣泛起”,并指导行动。这不,主动要求“男女平等,解放妇女”的话语脱口而出。所以说,习惯这东西就像口味,不是想改就能改得了的。好在这时代的妇女对于男尊女卑的社会架构习以为常,并且自觉维护这种不合理的架构。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存在即合理,也可以称之为“势”。
所谓“势”、“大势”,就是普遍存在于社会当中,被人们广泛接受,并且被集体推动的社会现象。比如“望子成龙”,比如“面子比金子更重要”,这些存在于中国社会当中几千年的“认知”,不管它健康与否,想要改变,不是不可能,是需要漫长的教育和移风易俗。
“小姐,晚膳备好了,在哪用膳?”紫娟在门口发问。
“端进来吧。”娄昭君道。
“要不……咱们到……”夏天不知道一家人平时在哪里就餐,但他的意思娄昭君明白。
“夫君大病初愈,就在这屋用膳吧。”娄昭君说话的语气总带着一股子不容辩驳的味道。
夏天心想,就这性格还说不当家做主,分明天生的“一把手”心态。
听到吩咐,紫娟端着一个黑漆条盘款款进的门来,将几样菜品一一摆放在一米见方的炕桌上,又去厨房端来一汤盆羊杂汤和一笸箩刚刚烙好的薄饼,恭恭敬敬的给二位家主盛好饭菜,这才站立在一边等着饭后收拾碗筷。
四菜一汤,后世“检查组”的伙食标准。一碗炖羊肉,一碗猪肉炖白菜,一碟血肠,一碟用蔓菁腌制的咸菜,一盆羊杂汤,十几张热腾腾薄饼,只是地主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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