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7章 大主教在罗斯军营
兰斯大主教辛克马尔,他在与留里克亲自交谈后,突然脑袋一热,干脆就暂住在罗斯人的营地里。
现在看来,所有送抵大教堂的信件,其可靠性都是有限的。
罗斯人究竟如何,必须以自己的双眼亲自去看,必须与他们住在一起亲自感受。
既然他意欲留下来,留里克也懒得下令驱赶。到底辛克马尔决定交出一笔巨款购买和平,这比款项远超自己的设想,一想到得了大便宜,也的确该以和善态度稍稍安抚一下眼前的大傻瓜。
就像十年前处理“访问”罗斯的埃斯基尔那样,留里克还是以安全为由,派出战士时刻监视尊贵的兰斯大主教。他被安置在村中的一座小房间里,留驻期间的伙食全由罗斯军提供,至于后者是否愿意吃,那就是个人问题了。
如果辛克马尔只是愿意在营地里四处走动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倘若这家伙试图煽动那些已经臣服的俘虏暴起,罗斯也不吝于使用暴力手段,譬如把大主教殴打一顿。
丑话已经说在前,辛克马尔谨慎地连连称是,自称只会做一位旁观者。
可他毕竟是兰斯大主教,西欧世界里仅次于教宗的存在。他的职位使然,使得整个人都有了某种超然神性,唯有大贵族看得最清楚——此人只是恰好在这一职位上,得势是大主教,一旦彻底失势也会沦为普通教士,乃至被迫去做隐修士。
普通村民穷尽一生,至多只能见到本地区的主教,意欲见到兰斯大主教根本是痴心妄想。大主教住在城中,且长期待在圣母大教堂内办公,当职者故意不外出,就以这种方式维持着神性。如果必须接触俗世之人,接触的也基本是城市本地人,以及周边的那些直接隶属于教会的采邑村庄村民。
随着罗斯士兵之间都在流传兰斯大主教来了,数以百计被俘的村民本以为他们见到的是一位尊贵的地方主教或是来自兰斯的一位枢机,想不到……
辛克马尔在罗斯军营地低调了住了一宿,刚刚过去的夜里,他穿上低调的粗布罩袍,在篝火之间转了一圈。罗斯人到底是怎样住宿的,平日吃的都是什么?大量被俘的村民是否遭遇迫害,罗斯似乎收留了大量小孩,那些孩子是否安全?
他不想与金发士兵有任何接触,尤其怵那个光头将军。
很是巧合,他亲眼看到有一群孩子集体围着一团篝火坐下,再三五成群地分享一个小陶罐,手持木勺集体分食着罐中食物。
小孩完全不懂大主教的尊贵,辛克马尔打扮得也过于低调,身边又有金发战士时刻陪同,显得他仿佛只是罗斯军中的某些非战斗人员。孩子自顾自地吃饭,他们多是被逃亡父母嫌弃为累赘故意抛弃,在惶恐无助中被游弋的骑兵捡走,恍若猎捕到的猎物般放在马鞍上。随着第一口饭进了肚子,孩子的惶恐瞬间消失。
他们只是年幼而非蠢笨,一群聪明的孩子瞬间知道该怎么做,比起那些被俘的成年村民更加懂得如何讨好罗斯军队。
连续多日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一日三餐”待遇,一群孩子原本被半饥饿状态摧残的身体机能得到很大改善。
留里克非常重视军队的食盐供给,盐分补充方式也一直遵循着北方特色——腌渍咸鱼干。
硬邦邦的咸鱼捣成碎屑,熬汤的时候放进去,即可补充蛋白质,又是补充盐分。
鉴于军队作战与行军时体能消耗都很大,罗斯军的盐分摄入量远超其他贵族军。
孩子们享受的完全是军粮待遇,以他们有限的肚囊吃不下太多食物。他们的血糖、血脂与血钠得以迅速上升,原本非常消瘦的体质几天时间就有了明显变化,苍白的面色红润起来。
辛克马尔看得被孩子当做宝的陶瓮出奇,他定睛一瞧,那似乎是肉与菜乱炖的浓汤。
士兵进入森林狩猎甚至可以打到野鹿,手艺2高超的战士布置一些捕鸟绊网,时常抓到鸽子。罗斯军靠着打猎捕鸟乃至捞鱼的本事,使得军队肉食较为宽裕,孩子的陶瓮里也就出现了禽肉。白天的两顿饭有麦子吃,晚上就是混了少量麦子的浓汤。
辛克马尔已经吃过罗斯人给的晚餐,惊讶于浓汤很咸,以至于自己有点不适应。他对汤里的肉块有所不适,这与教士讲究低欲望苦修的宗旨相悖,生怕激怒罗斯人,他只能硬着头皮吃完,最后再舒舒服服打个饱嗝,不可不公平地评价他们的伙食很丰盛。
本以为自己是被款待了,想不到一群孩子吃得与自己是一样的。
他勾下头来尽可能慈眉善目闻讯一番。
小孩儿不懂那是大主教,一个衣着奇怪的家伙突然窜过来,孩子们下意识集体护住他们的陶罐,生怕怪老头儿来抢食。
至于那老头儿以法兰克语问询了什么,孩子警惕之中不但拒绝回答,还集体抱着已经温热的陶罐跑开了。“罗斯人用了什么法术,一群孩子不怕骑马的诺曼海盗,居然怕我?”一时间弄得辛克马尔尴尬不已。
突然间,他又想到,留里克声称所有的俘虏已经是麦西亚王国的臣民。小孩一般是不会撒谎的,孩子们的态度就是整个俘虏群体的态度,他们果然已经自诩的雷格拉夫的臣民?某种意义上,还真就是自己亲手培养了一位圣人?
一夜之间,辛克马尔对罗斯人的恐惧感大大降低。他已确信自己死不了,倘若自己有了三长两短,留驻兰斯的埃本以及一群枢机难说会痛快给钱。
夜晚的经历深深触动着辛克马尔,他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又瞧瞧地与同样住在这里的列日大主教秘密聊了聊。
夜深,监视两位高级教士的士兵情不自禁地打瞌睡,士兵不会贸然进入房间,他们就在户外警戒着,房间内的两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士兵也就懒得关心。
黑暗藏匿了辛克马尔的躯体,刚刚躺下的哈特加突然旁边传来低沉的拉丁语闻讯:“哈特加大人,您没有睡着吧?”
“辛克马尔大人?”
“是的。我……夜里的遭遇我感触很多。我又想了想……”
“是关于钱财的事情?”因为哈特加当时就在场,他也为一群罗斯的同盟贵族集体要钱一事耿耿于怀。
他本以为辛克马尔会斥责贵族们的贪婪,以此排解心头不爽。
不曾想,哈特加经听到了老家伙如此说法:“您说的全都正确,雷格拉夫是一个仁慈的人,他在善待村民,我亲眼看到所有的孩子都在吃浓粥。既然他如此仁慈,我想我该将更多的难民……交到他的手里。”
“啊?”哈特加大吃一惊,黑夜中干脆缓缓坐直身子,然后蜷缩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您明明已经决定将难民都交给查理王子了。”
“我更愿意相信我看到的。您说,比如说……一万名难民去了安茹,他们会平安生活吗?”
哈特加听得出老家伙的犹豫,再以想到自己要在雷格拉夫的领地里,将被破坏的信仰系统重建,无论是恢复信仰还是重振民生,全新的麦西亚王国都需要大量人口托底。
“他们会的!只要我在,我会帮助雷格拉夫将难民安顿好,我会亲自教化所有的羔羊,也包括那些决定定居的诺曼人。”
“太好了。”辛克马尔振奋起来,干脆突发奇想说道:“我将无数难民安置在一些村庄,那些村子都是大教堂的采邑,我禁止村民有不满。村民当然不满于村外全都是难民营地,近几个月来偷盗事件聚聚发生,酿成的打架斗殴也不少。
兰斯的监狱里已经关押了很多罪犯,他们都是盗窃者,评议会判处他们一年监禁。罪犯都是难民,我体恤他们所以轻判,若是贵族执掌判决,哪怕只是偷了一块黑面包的小偷都要被绞死。”
“您的意思该不会是……”哈特加听得懂辛克马尔含蓄的意思,也就含蓄地反问。
“我们前去兰斯的大路上会途经一些村庄。我将难民安置在一些本就穷困的村庄,原始村民已经提前带着财物转移离开,遗留的村子就成了难民的临时居所。可长此以往根本不行,难民必须赶在冬季之前全部离开,否则……我没有足够粮食在伺候好查理的大军外,再满足难民的需求。”
“您说得非常务实。所以,几个村庄的难民全部交给麦西亚王雷格拉夫?”
“对。过去我所怀疑,现在我完全信任那孩子。等到查理王子加冕仪式结束,想必,雷格拉夫会立刻带走划拨给他的难民?”言外之意,辛克马尔就是要求哈特加给出明确承诺。
“没有问题。”哈特加长叹道:“罗斯王也说,事情结束之后他们就全面撤出巴黎了。他们要继续战争,军队会坐船离开,然后集结于科布伦茨。他们拥有用不尽的船只,难民会坐上船只绕行海岸线向南,然后拐入卢瓦尔河,罗斯人做这种事非常容易。”
哈特加说得非常轻巧,在真正见识到罗斯人航行便利之前,辛克马尔难以置信他们的航行高速。
不经意间,哈特加已经透露了罗斯军下一步的动向。实则那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无论查理是否要进军阿尔萨斯地区、围攻斯特拉斯堡,罗斯军是一定要举重兵参战的。罗斯军内一直憋着一股强大气力,他们一定要干掉了“皇帝”洛泰尔,这也是漫长远征的终极目的。
辛克马尔可不敢将内心突然萌起的阴暗面展示出来,他的确带着整个兰斯背叛皇帝,倒是洛泰尔战败被杀,随着能指责他的人都死掉,兰斯的“背叛”摇身一变,就成了推举新王的光荣之举。他就是心虚,所以洛泰尔最好去死,其家族世系最好也突然集体暴毙。
他继续在罗斯军营地里待了两天,大主教去了罗斯军营后突然没了音信,一下子令查理觉得,留里克就是出于某种目的硬是扣留了大主教。
直到辛克马尔派出使者回到莫城,向留驻城市的多位主教指明,罗斯王并没有下令扣留,仅仅因为大主教有意用一双眼睛审视“骑马的野蛮人”。
对查理而言,他继续待在莫城就是在浪费时间。
修道院内召开的会议已经将事情谈妥,下一步就是大军开赴兰斯举办盛大仪式。查理当然不知道突击留驻罗斯军营的辛克马尔,又与留里克、雷格拉夫,以及一系列的贵族做了密约,并许下重大诺言。
细究下来,那些承诺代表着兰斯方面并非对查理高度信任,他们在两头下注,尤其是寄生于法兰克残躯上的麦西亚王国,辛克马尔不会把话点名,他透过哈特加的暗示,也感觉这一世系来自北方与不列颠岛的小王国,有可能取代法兰克创造新辉煌。
若非出于这种认知,辛克马尔也不会拍拍脑袋,意欲将万人规模的难民打包送给雷格拉夫。
兰斯城的南方是一片山区,它是本地区的制高点,一些小溪自此发源,它们如叶脉般密集,默默滋养着一大片土地,山下的农田因而比较肥沃,一些较为平坦的山坡也易于开辟成葡萄园。
山脚下有多座村庄,它们似乎数百年前就已经存在,兰斯方面对五个山下村庄的书面记录指明非常古老,可以诉诸于罗马时代。
村庄的产权、治权、财权全都属于兰斯大教堂,当地税收全部进入大教堂的圣库。兰斯周边尽是这样的村庄,依附兰斯的城市,一如沙隆城,其周边的村庄也都是这样的情况。
仅仅在兰斯大主教区内,以城内的圣母大教堂为办公地,以枢机评议会为核心,以兰斯大主教为名义统治者兰斯完成了区域内的集权。
辛克马尔作为大主教,他被评议会赋予很大特权,于是可以凭着一己之见将进抵兰斯的军队安置在某些地域,甚至痛快地许可野蛮人的军队兵不血刃地站在兰斯城下。
他提及了这样的采邑村庄——哥提村。
其实,他在与留里克探讨罗斯军如何驻军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两千人规模的骑兵已经非常强大,其中又有三分之一属于法兰克贵族的军队,抛去所有的信仰不谈,留里克就是他们军事同盟的头领。
然而真的进抵兰斯,出于于礼仪考量,罗斯王本人最好不要进入兰斯城。
留里克也生怕让城市居民意识到,之前疯狂袭击大主教区的军队就是他的兵马,如果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就糟了,就故作恼怒地答应下来。
作为交换,罗斯骑兵必须驻扎在一个即靠近兰斯城,又能迅速得到补给的良地,同时地域平坦交通方便,利于骑兵快进快出。
辛克马尔提及了多个方案,罗列了多个村庄。
怎料留里克突然问询哪个村子距离罗马大道较近,他张口就是“哥提村”,就看到罗斯王一拍大腿扬言就在“哥提村”驻扎。
当辛克马尔面露难色,觉得事情很不妥时,指望罗斯王收回话语已经不可能,也只能苦笑着答应下来了。